被罵的不用想了,一定是景副廠長的秘書了,而被罵的原因也好猜,今天工作組門口的那些東西可能就是景副廠長發火的導火索。
一部分火氣是做給外麵看的,一部分火氣是直接給秘書的。
沒有提前預知到、探查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其實就是秘書的失職了。
也不是說秘書就是給領導打聽小道消息的,而是正治敏感度的問題。
秘書就是要有一顆敏感的心,就是要有一雙靈敏的耳朵,一雙會看事的眼睛,一張會說話的嘴,會寫文稿的手,以及兩條能跑的腿。
要說秘書是全能戰士也不為過,這也是很多領導秘書下去就能當部門副職的原因,他們已經得到了充分的鍛煉。
李雪站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門沒有關嚴,景副廠長的聲音還有些大,她也知道現在不是敲門進去的時機。
可等在這裡,要是被景副廠長或者裡麵的秘書發現了,又是一個問題。
走是不能走的,這個道理李雪還是明白的。
她就是來送文件的,如果文件又抱了回去,不用她說,一定會有人注意到這種情況,不會說她沒有能力,而是會說她聽到了什麼。
到時候機關裡傳閒話都是用李雪看見了,或者李雪聽見了來作為事實依據。
裡外不是人的事李雪才不會做,挪著步子稍稍遠離了門口,將手裡的文件放在了走廊的窗台上,低頭整理著,看著,好像是文件有問題,臨時在查找一般。
路過這邊的乾部和辦事員有注意到李雪的裝束,有些驚訝,但都是克製了自己的眼神,故作不知地走了過去。
至於李雪站在景副廠長辦公室對麵的窗邊整理文件的事,大家反倒是沒有注意,這很正常。
許是過了有十了分鐘,李雪才聽到身後傳來開門聲,轉身一看是景副廠長的秘書傅儒臣。
“傅秘書您好,我來給景副廠長送文件”
李雪忙將窗台上的文件收拾了一下,抱著跟傅儒臣打了招呼。
傅儒臣看了李雪一眼,神情還是難掩的尷尬,知道這位是誰,乾笑著示意了一下手裡的文件,道:“你得等我一會,我得先去廠長那邊,要不你就直接送進去,領導在呢”。
這種交接時突然遇到工作衝突也是正常的,一般都是廠辦秘書直接送給領導,畢竟他們手裡也是有彆的工作的,不能等著秘書,也不能讓領導等。
李雪見傅儒臣笑了笑便轉身走了,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抿著嘴看了景副廠長的辦公室房門一眼,提了一口氣還是敲響了門。
“來”
景副廠長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肅而明確,隻是今天的這聲應答有些彆樣的情緒。
李雪聽見聲音便推開了辦公室房門,看見坐在辦公桌後麵的景副廠長微微抬頭便打招呼道:“領導好,早上的文件,是財務處和人事處的”。
說著話將兩個處室的文件分彆放在了景玉農的右手邊,文件方向向裡,正好能讓領導看到。
景玉農沒說話,拿起兩個部門文件上的目錄看了看,知道是交的什麼文件便點了點頭。
放下手裡的目錄後,景玉農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示意她去拿已經批好的文件,而是打量了李雪一眼,微微抬了抬眉頭,說道:“這一身倒像是個正式職工了”。
李雪被景副廠長看得有些發怵,聽見領導這麼說,不由得理了一下耳邊的頭發,回道:“是學著大家穿的”。
景玉農嘴角微微一翹,眼睛卻是眯了眯,好像是笑了,又好像是沒笑。
她可沒看見過機關裡有女同誌這麼穿,更沒有看見過有人穿這麼精致的襯衫和裙子。
景玉農就是女人,更是對自己嚴苛的女人,自然能看得出李雪身上的不是供銷社裡,也不是商場裡的那種成品衣服。
包括李雪剛進門時她看見的李雪穿著的鞋子,也不是商場貨,倒像是以前魔都訂製商店裡的手工藝。
即便是不從工藝上看,單看衣服麵料也能分得清好壞。
現在用絲綢做襯衫的可少見,但絲綢麵料光澤度和舒適度要比其他布料好的多。
而李雪穿著的套裙麵料雖然是勞動布的,但在細節上也是添了其他好料子的。
再從樣式和款式上看,尤其是李雪襯衫胸口的小徽章,跟保衛處那位的衣著有了八分相似,這人對自己妹子還真是下本錢。
這些東西隻是景玉農掃了一眼便知道的,也是瞬間就想到的。
她沒有再說李雪什麼,上周看她穿的就像是亂闖進辦公室裡來的學生,今天看著成熟許多,她隻是有感而發罷了。
給李雪示意了辦公桌上的文件,景玉農又低頭看起了材料。
李雪抿了抿嘴,走上前將景副廠長桌上的文件挪了個方向,隨後便一一的整理了起來。
這裡麵有的文件是一個部門的,但分開了,需要整理在一起,並且要核對領導的簽字和意見是否完全。
還有就是下麵上報的文件在景副廠長這邊被打住的,也要先選出來,核對清楚再放在一起,準備退回給下麵的部門。
這些工作應該是景副廠長的秘書做好的,交給廠辦秘書做交接,廠辦秘書隻要核對內容目錄就行。
現在這些文件都堆在這,隻能是李雪自己來做了。
她也是隻聽彭曉力講過一些這種文件應該怎麼分,但實際操作她還是第一次,畢竟才來沒幾天。
就這樣,景玉農在辦公桌後麵看著材料,李雪在辦公桌旁邊整理著文件,時不時的在帶來的筆記本上做著標記。
待將所有的文件整理完成後,李雪看了看景副廠長說道:“領導,整理好了,我就拿走了”。
“嗯,好”
景玉農抬起頭看了李雪一眼,道:“幫我把門帶上”。
“好的領導”
李雪輕聲答應一句,抱著文件跟景副廠長點了點頭便出去了。
關好門後,站在門口的李雪聽見裡麵的景副廠長好像在打電話,這才算是舒了一口氣,總算是完成了她的第一次工作。
整理了一下心情,抱著文件便往回走,到了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才遇到傅儒臣從樓梯掛角出回來,身上還帶著煙味,明顯是早就完成了工作,躲出去抽煙了。
被李雪撞了個現形,傅儒臣也是有些尷尬,畢竟他剛才說了讓李雪等他,或者讓李雪自己進去。
傅儒臣也是沒有好心眼兒,明明知道景副廠長同李學武的關係有些微妙,卻還是讓李雪去麵對盛怒之中的景玉農。
而他在明知道李雪急著給景玉農送文件的情況下卻是躲出去抽煙了,就是為了拖延回去的時間。
李雪也是看出他的小心思了,不過沒有說什麼,隻是說了領導的文件她整理好拿走了。
傅儒臣是不敢明著欺負李雪的,這會兒見她好像沒看出來似的,便也就順水推舟,笑了答應著往走廊裡麵去了。
李雪站在辦公室門口回頭望了傅儒臣的背影一眼,目光中帶著探究和疑惑,不知道為啥跟他都不認識,卻是被他坑了這麼一下。
“怎麼了?”
這會兒彭曉力從廠長辦公室回來,見著李雪站在辦公室門口,又看了一眼走廊裡傅儒臣的身影,便問道:“他給你找麻煩了?”
“沒有”
李雪搖了搖頭,看了彭曉力一眼,說道:“景副廠長批好的文件我拿回來了”。
彭曉力微微皺眉看了傅儒臣的背影一眼,又看了看李雪,認真地說道:“他要是欺負你就跟我說,我來收拾他”。
說完還輕聲叮囑道:“這人表麵笑嗬嗬的,背後陰的很,最會使小伎倆,你防著他點”。
不怪彭曉力小心,實在是這辦公室裡的人和事就像大森林裡的樹和狼,樹多狼也狠,李雪這樣小綿羊似的新人進來難免的要受傷。
他是李雪的師傅,還是跟保衛處對接的負責人,要是李雪受了委屈,領導不高興,保衛處的那位發火也會連累到他。
李雪不想生事,再次搖了搖頭,簡單解釋了剛才的事,沒說其中的厲害。
李雪是沒說,但彭曉力還是聽得出來,目光凶狠地瞪了景副廠長辦公室那邊一眼,嘴裡沒說什麼,但心裡已經記了仇。
在辦公室裡打混的,有幾個是善茬?
彆看彭曉力才工作沒幾年,還算是青年辦事員呢,但在單位裡的凶狠也是有一套的。
沒有這個凶狠的心勁也無法在這個大森林裡生存,早就被生吞活剝了。
帶著李雪進了辦公室,彭曉力示意李雪去整理文件,自己則是湊到了門口那人的辦公桌旁輕聲問道:“景副廠長被舉報,傅儒臣怎麼樂嗬嗬的?”
“樂嗬嗬的?”
不僅僅是門口這人聽見了,辦公室裡好多人都支著耳朵聽著呢。
當彭曉力說完,這些人都是互相看了一眼,好像想明白了什麼事似的。
而門口這人卻也是眯了眯眼睛,跟彭曉力對視過後驚訝的問了一句,隨後說道:“不能吧,他可是很得景副廠長倚重的,跟服務處的王處長他們都是很要好的關係……”
這話說完,屋裡眾人的表情又是一動,好多不解的地方都連上了,大家都默契地低下頭,忙起了手裡的東西。
隻是時不時的有人出去,又有人進來。
而彭曉力則也是就說了那麼一句,好像是不解地搖了搖頭回了自己的位置。
再看見李雪望向自己的眼神,彭曉力微微一笑,照在他臉上的陽光都有幾分得意的模樣。
誰就說平日裡互相嫉妒和對噴的人就一定是關係不好的?誰就說互相嘲諷並且踩壓的就一定是仇人?有的時候也是一種合作關係,隻有站在對立的角度才能聽到不同的聲音。
李雪轉回頭,再看向手裡的文件頓時覺得她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太多太多了,完全不隻是工作上的這麼一點點。
辦公室裡的消息走露的自然就很快,彭曉力的無心一問,卻是被加工和琢磨後傳遍了整個三樓。
而在廠長辦公室旁邊的廠辦主任辦公室裡,徐斯年也聽人說了這個消息。
彆以為處級乾部就不會聽這種小道消息,反而他們更注重這種機關裡的閒言碎語,這也是一種正治生態晴雨表。
什麼時候刮風,什麼時候下雨,要是這一點都不知道,那還混什麼機關。
隻是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想的更多,也更無奈,因為他比消息知道的更多,也了解了更多。
就在剛才,景副廠長給他打了個電話,電話的內容很直接,說是她的秘書要下放繼續鍛煉和學習,請徐斯年給她安排個秘書。
景玉農這一批的領導都是一起來的,秘書除了鄧之望的是自己帶來的,其他的都是廠裡從廠辦調配的。
這才不到半年,景副廠長竟然要換秘書。
當然了,這不算什麼大事,畢竟秘書的關係不是掛在副廠長那,而是掛在廠辦。
按照崗位性質來說,領導的秘書比如傅儒臣,跟辦公室對接秘書彭曉力相比是沒有本質區彆的,隻是工作內容不同。
領導要用哪個秘書當然是領導說了算,這裡又不涉及到級彆的調整,隻是工作內容分工不同罷了。
現在主管廠人事處的領導說了,要調整一下秘書的工作,那還不是簡單?
徐斯年當時就想了,景副廠長的秘書傅儒臣是三年前進廠的,也是高中學曆,現在是九級辦事員,下放能乾個啥?
當時不知道傅儒臣做錯什麼了,想著應該跟今天早上的舉報信和大字告有關係了,這個理由換秘書也是無可厚非的。
徐斯年也是撿著辦公室裡現在比較優秀的辦事員給景玉農推薦了,廠領導秘書從廠辦裡挑是傳統了。
當然了,秘書的人選也可以從下麵調,再掛到廠辦就是了。
可徐斯年接連推薦了幾位都沒有讓景副廠長滿意的,景副廠長那邊更是將他推薦的人選一一點評了個一無是處。
徐斯年知道了,一定是景副廠長心裡有自己的人選了,等著他主動問呢。
那就問唄,這是選秘書而已,又特麼不是選媳婦兒、選男人,也沒有負責不負責一說。
當徐斯年問完之後,電話的那邊頓了一下,景副廠長好像是在思考,思考著廠辦裡的年輕人有哪個是行的。
徐斯年就一直在這邊等著,等了好一會兒,這才聽電話的那頭的景副廠長言說道:“就新來的那個李雪吧”。
這可給徐斯年嚇了一大跳,手裡的鋼筆都甩飛了出去,彈出來的墨水星星點點的撒了一桌子。
他是強忍著沒有驚訝出聲,問問景玉農是不是神經錯亂了,選李雪做秘書。
不是李雪不能給景玉農做秘書,也不是李雪身後的李學武跟景玉農之間的這些關係,這都是拿不上台麵的,說不出來的理由。
徐斯年能說出來的理由隻有李雪是新人,來軋鋼廠工作滿打滿算都不到五天呢,怎麼能給領導當秘書呢。
可這個理由徐斯年自己知道,他會認為景副廠長就不知道嘛?
所以當景副廠長聽見他這邊沉默了,反問他“難道不行”的時候他能怎麼辦,他又能怎麼辦,這是軋鋼廠,這是工作,這是主管人事的副廠長,他能說不行?
所以當聽了辦公室裡傳過來的這個消息時徐斯年這才明白景玉農為啥不用傅儒臣了,敢情還真跟李雪有關係。
傅儒臣這個年輕人他自然是了解的,辦公室裡就沒有他不了解的年輕人,不然還叫不叫辦公室主任了。
有些小聰明,但也是很有能力,在秘書的崗位上做的也是很到位的。
至於辦公室裡的那一套徐斯年倒是沒有在意,這機關裡的年輕人哪個沒有點道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傅儒臣下去了,隻能說他道行淺,李雪上去了,也隻能說他要遭殃。
怎麼不遭殃啊,當初信誓旦旦的讓李雪來廠辦上班,他還覥個臉跟李學武保證,人在這丟不了的。
咦咦咦~~~
現在的徐斯年坐在辦公桌後麵真想哭出來,他太難了。
任何一個領導選了李雪當秘書他都不會這麼為難,唯獨景玉農,他怎麼就沒想到這位會有這一招釜底抽薪呢。
左思右想,左右為難,徐斯年還是拿起來辦公桌上他相中了許久的電話,跟話台要了保衛處。
“喂?李學武”
“那個……李處長啊”
徐斯年聽見李學武的聲音幾有些氣虛,說話的語氣也是有些沒了底氣,開口打了招呼更是在隨後的話裡開口就是一句“對不起啊,老哥辜負了你的期望啊”
“嗯?”
李學武一聽這話頭不對啊,第一句就道歉,這罪過小不了啊!
“咋地了?啥辜負了?你跟宣傳一科那誰的事被嫂子發現了?還是讓人抓著了?”
徐斯年聽著李學武連珠炮似的詢問瞬間就不淡定了,抓著電話連忙打斷道:“我跟她沒那種關係,就是普通朋友!”
解釋完他這才想起來,李學武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不過他現在還有彆的事,這個暫時不重要,解釋一句過後又虛著聲音解釋了景玉農要讓李雪當秘書的事。
當他說完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電話那頭的冷氣,不由得將話筒挪開了一些,好像這樣李學武就打不著他了似的。
等了好半天也不見李學武說話,徐斯年剛想咳嗽一聲問問李學武啥意見,卻是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陰冷的聲音:“你不是說了,人不會丟的嘛”。
“人沒丟!”
徐斯年瞅了瞅辦公室門外,還在跟李學武犟嘴的解釋道:“還在廠辦,隻是負責協助景副廠長的辦公工作……”
他這是給秘書工作做解釋呢,說來說去的,還是領導秘書。
李學武沒等他說完便打斷道:“這特麼都不叫把人丟了,那特麼的什麼叫人丟了~”
徐斯年見李學武這麼說也是沒轍,他是解釋了,可他覺得自己的解釋都敷衍不了自己,更彆說糊弄李學武了。
“咋辦?我也是沒有辦法的啊,她是打電話直接說的,說完就撂了電話,都不給我質疑的時間啊”。
徐斯年可是會訴苦,明明是他不敢質疑,到了李學武這裡卻又是景玉農霸道,不給他機會。
李學武才懶得跟他廢話,拿著電話沉著臉說道:“怎麼辦?等著我辦你吧!以後少吹牛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