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吧”
李雪並沒有等景副廠長表態,而是放下了手裡的文件,主動迎上了進門的彭曉力。
而彭曉力在看見景副廠長低著頭看著手裡的文件並沒有理他,便知道領導的意思了。
“我幫你分好類彆了”
彭曉力衝著李雪笑了笑,輕聲說了一句,隨後將手裡的文件放在了靠在牆邊的李雪的辦公桌上。
在得到李雪回應的微笑和道謝後,彭曉力輕輕拍了拍文件堆的頂部便轉身出去了。
李雪得到彭曉力的示意,看了景副廠長一眼,見領導仍然在看文件,便翻開了頂部那個文件本的封麵。
而在封麵的下麵竟放著一頁紙,上麵寫了好些文字。
李雪有些詫異地拿起來看了看,眼睛不由得睜大了一些。
“小心這些壞小子”
正當李雪看著那頁紙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的景副廠長說了這麼一句。
待她轉頭看向領導的時候,卻是發現領導依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好像沒有變動過,卻又是洞察一切。
李雪抿著嘴遲疑了一下,手裡捏著剛才彭曉力示意給她的紙頁,猶豫著不知道怎麼回答領導的話。
而景玉農也是沒有再開口說什麼,直到將手裡的文件看完,簽署了自己的名字和意見過後,在將文件放在一邊的時候抬起頭看向李雪問道:“不會是情書吧?”
“不!……不是的~”
李雪被領導問的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景副廠長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更是讓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再看到景副廠長撇了撇嘴角,拿著文件低頭繼續看的時候,李雪這才抿了抿嘴唇,走到景玉農辦公桌旁輕聲說道:“是……是機關裡的事”。
景玉農抬起頭看了李雪一眼,接過李雪遞過來的那頁紙看了起來。
李雪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不好的,更不知道這麼做會不會給彭曉力帶來什麼傷害,可都被領導看見了,她能怎麼做。
這會看著景副廠長並沒有因為紙頁上的內容而說什麼,隻是表情有些輕微的變化,似是不屑,又似是嘲諷。
待景副廠長看完,將那頁紙放回來的時候,李雪便聽對方說道:“說他們是壞小子還真就不為過”。
說著話手指輕輕點了點那頁紙看著李雪說道:“這小子在辦公室就是個會咬人的泥鰍,腦子轉的很快”。
說著話也沒繼續看手裡的文件,而是給李雪解釋道:“這些東西是需要你去了解的,你也是我的耳朵,是需要幫我收集和過濾這些消息的”。
“不過並不著急,這些消息對工作來說隻是個消遣,伱可以慢慢適應,慢慢學”
景玉農抿了抿嘴,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消息的來源可以是機關裡的,甚至是廠裡的任何人”。
“當然了,你剛來,還沒交到什麼朋友和關係,可以跟他多請教”
“更直接的,你也可以去問沙器之”
景玉農微微一笑,看了李雪一眼,隨後又把目光看向了手邊的那頁紙,說道:“他這是在主動結交你呢,就是看重你現在的身份”。
“他把東西送到這來,讓你看見,也是想讓我看見,讓你記他的情,同時也想在我這表現一下”
解釋到這兒的時候,景玉農笑著點了點李雪道:“彆埋怨他一石三鳥,心機多端,更彆感謝他主動提供幫助,這就是機關,這就是利益交換”。
“沒的感情,更無論交情”
景玉農將那頁紙推向了李雪,隨後一邊看向手裡的文件,一邊說道:“至於交換什麼,這在你以後的工作中會遇到的,慢慢學吧”。
“是,謝謝領導”
李雪拿起那頁紙,現在她再看這頁紙的時候覺得輕鬆了許多,也看明白了許多。
紙上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道消息”,說是小道消息,其實真實度還是很靠譜的,不然也不會被彭曉力示意給李雪看了。
而這些消息裡特彆主要的一條便是李副廠長上班了。
是的,在經曆了一係列的審查過後,李副廠長恢複工作了。
紙上說昨晚李副廠長親自在招待所食堂要的烤魚和紅酒,吃完後就在招待所休息的。
而今早機關裡的人便看見李副廠長帶著秘書栗海洋重新走去了他的辦公室。
這條消息太過於爆炸,比今天早上工作組門口貼的那些越來越多的大字告和堆放的越來越多的舉報信都讓人震驚。
他們現在不想去關心那些舉報信都是怎麼來的,他們就想知道李副廠長怎麼回來的。
不是說好的自首嘛!
不是說好的調查嘛!
不是說好的大案嘛!
玩兒呢?!
大家夥兒在這抓耳撓腮、期待已久的結局就是這個?
他們倒是想看石破天驚,工作組大戰腐壞分子李懷德了,他們倒是想看李副廠長哭天抹淚鐵窗遊了,他們更想看廠長大鬥工作組了。
可惜了,工作組不給力,這出好戲爛尾了,李副廠長又回來了。
不是工作組不給力,也不是李副廠長能耐太大,而是軋鋼廠的影響力太大。
多名中層乾部反對,廠長和書記都明確質疑,上麵的領導打電話詢問,這讓工作組不得不暫停針對李懷德的直接詢問,改為工作調查。
工作組也很冤枉,他們就是想這麼做來著,可誰讓他們剛開始針對舉報信調查的時候李懷德來自首了呢。
更可氣的是,你來自首就有個自首的態度好不好,淨說一些工作管理不到位,紀律要求不嚴格,執行力度不堅決的屁話乾什麼!
這話不應該是工作組在報告中說的話嘛!現在都讓你說了,我們說什麼!
而且這些話就是套話,就是在調查不出什麼實際情況,卻是又有些問題的情況下表述的。
現在這條路讓李懷德先走上了,那工作組還怎麼走?
隻能走調查出實際情況這條路了,可關鍵是他們沒調查出來什麼呀,他們就真的調查出李懷德工作管理不到位,紀律要求不嚴格,執行力度不堅決的問題了。
碼的!
絕對是作弊!
馮道宗在辦公室裡拿著筆也不知道該怎麼給李懷德這件事定性了,氣的他甩了手裡的鋼筆。
我們工作組調查你,要是真的隻調查出你主動交代的這些其他人都有的問題,那我們工作組成什麼了?
你的複述機器?
這不是胡鬨嘛!
工作組的麵子還要不要,我的麵子還要不要!
難道我們還得給你發一個坦白從寬的獎狀不成!
越想越氣的馮道宗還得麵對進屋來的楊元鬆,這位軋鋼廠的書記是來談話的,關於工作組最近在軋鋼廠的工作情況。
彆看工作組是上麵的,但工作組的負責人馮道宗跟軋鋼廠的書記楊元鬆是一個級彆。
要論崗位,楊元鬆自然是要尊重上麵下來的工作組。
而要論能力和資曆,楊元鬆完全可以不屌他,甚至馮道宗在軋鋼廠的調查必須通知他,否則楊元鬆就不支持他們工作組在軋鋼廠的工作。
這是很嚴重的正治衝突,馮道宗在部裡也隻是機關人員,可不是楊元鬆這樣狩牧一方的大員。
整理好心態,將桌上的鋼筆重新擰了,馮道宗請了進屋的楊元鬆在沙發上就座了。
沒有去辦公桌那邊也是表達了他對今天這次談話的定義,應該是在團結和友好的氛圍下開展的。
而楊元鬆卻是沒給他太多的麵子,因為這些麵子前些天都給完了,現在隻有冷臉子。
“今天我主要還是過來談一下近期對軋鋼廠主要領導乾部的調查情況,以及談一下現在工作組的工作方式和方法”
楊元鬆開篇點題,沒有跟馮道宗囉嗦什麼。
在確定李懷德重新恢複工作後,楊元鬆也是要出刀了,不能再讓工作組這麼胡亂的作為了。
他們這樣做對組織的公信力和影響力都是一種削弱,更是對軋鋼廠讜委,軋鋼廠業務領導班子的一種挑釁和質疑。
在認真聽取了軋鋼廠書記楊元鬆的闡述和質疑過後,馮道宗也是頓了一頓,這才開口說道:“首先我能保證的是,工作組的辦公程序是沒有問題的”。
馮道宗是上麵下來的工作組負責人,自然是要表達自己的態度和立場的,哪裡能讓楊元鬆占了主角。
“其次我要說的是,蒼蠅不盯沒縫的蛋,我們所有的調查都是基於群眾的呼聲和具體的舉報信內容做出的合理性工作安排”
“最後,我想跟您說的是,我們工作組在檢查問題和調查走訪過程中是發現軋鋼廠的領導班子有些問題的,這是事實存在的”
馮道宗看著楊元鬆認真地說道:“而我們工作組的態度也是認真負責,對工作負責,對上麵的要求負責,也是對軋鋼廠的乾部職工負責”。
“檢查問題,找出問題,整改問題就是了,我覺得沒有必要大驚小怪的,更沒有必要通過領導來說這件事”
馮道宗這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了,不滿軋鋼廠用上麵的領導來壓人,阻礙他們的調查工作。
楊元鬆耷拉著眼皮聽馮道宗把話說完,喝了茶停頓了好一會兒,這才抬起頭看向馮道宗說道:“我們不反對調查,更不會阻礙工作組的工作,但我們反對沒有根據的隔離調查,以及超過尺度的審訊”。
說到這裡的時候,楊元鬆也是表現出了難得的狠厲,目光堅定地看著馮道宗說道:“我個人,以及軋鋼廠絕大多數同誌都不願看到軋鋼廠的工作秩序因為一些舉報信,一些所謂的調查受到影響”。
“如果你們真的調查出來什麼,或者軋鋼廠主要領導班子成員現在的工作內容影響到了你們的工作,乾預了你們的調查也請工作組提出來”
楊元鬆點了點頭說道:“我們軋鋼廠對待同誌是講究團結的,但也不會包庇任何有問題的乾部,鄧之望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說著話,楊元鬆放下了手裡的杯子站起身,看著略顯驚訝的馮道宗說道:“從現在開始,我不希望再看到有軋鋼廠的乾部在事實沒有調查清楚之前被隔離調查”
“更不希望看到工作組在軋鋼廠現有工作秩序中針對某一部分不和諧問題扮演推波助瀾的角色”。
楊元鬆的話擲地有聲,給馮道宗下了最後通牒後便出門去了,留下眉頭緊鎖,目光閃爍的馮副主任。
兩人談話間的碰撞和廝殺外人並不知道,這種談話的內容還是很保密的,但在具體的工作中,機關裡的人們還是能感受到書記發火的威力的。
先是工作組門口牆上的大字告被工作組叫服務處清理隊的人給清理掉了。
而後在工作組大辦公室的門口也是放置了一張辦公桌,從今天開始這裡成了信訪接待崗位,24小時有人值班。
所有舉報信都需要登記和現場分拆,大學習、大討論相關的大字告內容依舊是可以貼,但卻是隻能去公告欄上,宣傳位置上貼,工作組這邊不再受理大字告內容,需要正式的舉報方式。
這些都是工作組在麵對楊元鬆發火後的舉措,但工作組並沒有就此罷休,而是轉換了工作方式。
上午開始,工作組成員便入駐了許多處室和部門,包括車間和實驗室。
而軋鋼廠廠長辦公室入駐的人數最多,執行查閱資料、調查取信、開展約談等工作。
而在這種交鋒和緊張的氛圍下,機關裡訂閱的報紙上卻是悄然出現了一篇報道。
《知識服務於人民,榮譽歸功於人民》
——記轉業乾部、戰鬥英雄、紅星軋鋼廠保衛處副處長、京城市D城分局治安處副處長李學武同誌的榮譽心,價值觀。
報道被罕見的放置在了第二版頭條位置,且編者按寫的很真摯,也很直接。
報道的內容是基於優秀乾部李學武的真實事跡,引述了一些以前的報道,以及相關領導和單位對李學武的評價,最後做出的具有指向性的定義和評論。
李學武的工作情況、生活作風、優秀事跡、榮譽獎項、學術研究以及價值觀等情況都被定義成了當代最具代表性的知識青年乾部標兵。
高中畢業後加入到大熔爐中鍛煉殺敵技能,立下功勳,轉業回來後繼續學習,同時在專業崗位上再創佳績,被組織賦予重任。
而在繁忙的工作中學習新知識,總結工作經驗,創作了一本專業書籍被工安部門一線乾警視為工作法寶。
創作的第二本專業書總結了安全管理經驗和生產管理經驗,更是獲得了今年的勞動模範獎章,受到了組織的重視,在全係統內部,甚至是其他生產係統開始推行安全管理模式。
現在,兩本書創作所獲得的稿費均被李學武同誌捐給了有用的人。
一筆捐給了學校圖書館,一筆捐給了山裡需要知識的小學生們。
軋鋼廠乾部,鋼鐵學院大學生,戰鬥英雄,治安處副處長,作家……好多身份的重疊,讓人不得不在心內感慨。
記者引述了相關領導的評論:李學武同誌用身體力行詮釋了知識青年應該怎麼在大時代的熱浪中實現自我人生價值,更是給當代還在學習中的,奮鬥中的青年做出了榜樣。
這是人民大報,在當前的輿論陣地是有著至關重要地位的媒體,更是所有機關單位,甚至是相關領導每天都要看的資料。
現在報紙上關於大學習、大討論的評論和報道風向變幻莫測。
而這樣一篇用實際案例表達出來的,對當前知識運用,以及青年人應該如何自處的文章,屬實是一股清風,將某些熱血和迷惘吹散了不少。
當然了,這股清風也給李學武帶來了豐厚的回報和未知的危險。
李學武也正在看這篇關於自己的報道,這是他每天早課必要的學習資料。
每天早上李學武跟各部門負責人談話或者開早會的時候,沙器之便將這些報紙的內容過一遍,隨後標記重要的內容放在李學武的辦公桌上。
而李學武也是在忙過一陣後會拿起這些報紙快速的瀏覽一遍,以便於了解當前的正治形勢和風向。
他也是沒想到自己的事會被這麼快的報道出來,更是沒想到這篇文章會放在這麼明顯的位置上。
這裡一般都是放某些重要領導的講話或者出行報道的,把他的事放在這,明顯是帶著正治意義的。
李學武也能想得出這種意義是什麼,更知道自己這件事被誰撥動了方向,把他做出了指向性的定義。
但這種風險和定義李學武考慮了,基於他所做的事他所表現出來的工作態度和價值觀,是沒有攻擊漏洞的。
誰能說他保衛工廠,提高工人安全生產素質是錯誤的?
誰能說他總結經驗,提升一線乾警打擊違法犯罪的技能是錯誤的?
誰能說他繼續學習文化知識,把所有稿費全都捐給社會是錯誤的?
這不是誰能不能說的問題,這是誰敢不敢說的問題。
現在他的身上帶著好多獎章,代表了他在各個崗位和工作上所做出的成績,否定哪一個都代表了否定這枚獎章背後的意義。
功勳?勞動?還是知識。
大學習、大討論不是不學習,也不是不要知識了,而是要重新建立知識文化學習的係統。
現在李學武的經曆就代表了舊的知識學習途徑通過大熔爐的改造,發生了質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