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再可指著李學武笑看向眾人道:“他這是破瓦罐鑲金邊,就嘴兒好,哈哈哈!”
眾人也就是見著李學武進屋了,這才開玩笑的,主要的話題中心還得是坐在長條沙發一端的李懷德,以及坐在李懷德左手邊單人沙發位上的董文學。
李懷德所坐的長條沙發就他一個人,其他人寧可站著也是不會坐過去的,因為都知道今天書記要來,那個位置是給書記留的。
茶幾上擺著茶杯和果盤,李學武是剛進來的,服務員已經將泡好的茶杯端了過來。
那邊笑鬨聲還在繼續,李懷德則是笑著同董文學說著什麼,氣氛很是融洽。
李學武跟服務員道了一聲謝,接了茶杯放在了一邊,隨後打量了張國祁一眼,笑著問道:“休息這麼些天了,感覺怎麼樣?”
自從上次在招待所跟張國祁吃了飯以後,李學武就沒在廠裡見著他了。
免職後是有一段時間空窗期的,也是組織上的慣例,給這些乾部一個相對寬鬆的假期,用來緩解神經和調整心態的。
不過這些乾部在這個假期中往往是不能休息好的,因為他們都在擔心下一步要安排去哪裡。
李學武的問題也是在試探張國祁,看看他下一步去哪。
張國祁苦笑著搖了搖頭,他聽明白了李學武話裡的含義,當然也有關心他的意思。
這茶廳這麼大,大家都圍著領導坐,李學武來了本是可以坐去中間的,現在卻是坐在了他的身邊,可不就是給他撐麵子嘛。
這些天的休息真的是讓他冷靜了下來,也讓他明白了人情冷暖的含義。
後勤管理處還在李副廠長的管理之下,那邊的人倒是不會在明麵上給他什麼難堪。
可他也沒心思再去後勤管理處上班了,以他現在的身份,回去了也是讓大家尷尬而已。
後勤管理處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以前的他才是圈子裡坐在中間位置同李副廠長高談闊論的那個,現在都被擠到邊緣了,還不能說明問題嘛?
那天給他辦的免職慶祝宴會可以說算是他後勤管理處一把手生涯熱鬨最後的絕唱了。
熱鬨散儘,煙花易冷。
現在的他沒有職務,空有個身份,下一步去哪還不確定呢,還有啥資格往中間坐啊,那不成笑話了嘛。
最關鍵在於,現在李副廠長也是很為難,不知道該怎麼安排他,所以尷尬的他隻能等著。
低於正處的位置他願意乾嘛?
免職又不是降職,廠裡都沒給他降職,他還能自己給自己降了?
可廠裡的正處級位置都是有數的,現在這個情況,哪裡又能安排得了他。
這次年中會安排不了,那他可真的就要懸空了。
落,落不下來,上,上不去,卡在中間最難受。
長時間不在領導崗位上,他的反應就會遲鈍,相關的能力就會退化,幾年後泯然眾人,就隻能以調研員的身份退休了。
所以他哪能不愁,又哪能休息的好啊。
李學武的這個問題差點讓他的老淚落下來,太難了。
李學武這麼問也是有目的的,張國祁這個人能力是有的,就是心態不穩,容易走歪路。
而且沒有主見,很容易聽了彆人的話,影響到自己的決定。
這樣的人李學武見的多了,還是思想不堅定,沒有一個事業上的目標。
說白了就是有點目光短淺。
不過李學武很欣賞他的統籌調配能力,這個人在後勤管理處做了這麼多年的一把手,能把後勤處這麼大的家業管理的井井有條,是有一定水準的。
管過後勤的人都知道,後勤工作並不好做,可不是簡單的油水足這個標簽。
在這個年代,後勤工作不僅僅是個高危職業,還是個頻繁換領導的部門。
現在軋鋼廠後勤處就包含了處室本身幾個科室,還包含了勞保廠、工具廠、招待所、食堂、學校、醫院、電影院、俱樂部等等。
你就想吧,這裡麵勞保廠和工具廠被劃撥給了聯合企業,招待所劃給了保衛處,剩下的這些都夠麻煩的了,以前沒劃走的時候怎麼管了。
招待所的情況特殊不必說了,這勞保廠和工具廠等配套工廠在他的管理時期可是都出色的完成了配套任務的。
再看廠醫院,那是東城這邊頂尖了的醫院,每年都能從各大醫學院分來優秀畢業生。
現在工廠效益好,福利好,去外麵的醫院還是來大廠的醫院,這很難選嗎?
正是因為他在管理這些單位的時候表現出色,才被一任又一任的領導按在這個位置上不動的。
他現在這副狀況隻能說他沒看明白,摔了個大跟頭,跟他有沒有工作能力沒關係。
李學武是有想法安排他一下的,用他的能力是一方麵,考慮到李懷德的難處也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主要還是想繼續發揮他的攻擊力。
王敬章成了某些人的大喇叭,咬人的狗,那李學武不能自己親自上陣啊,總得想個應對的措施啊。
上次工作組給保衛處來了個回馬槍,李學武就懷疑是王敬章在搞鬼。
現在也不用懷疑了,直接把張國祁放出來去鬥他。
相信這個時候,隻要李學武把他引到正確的路上,那針對王敬章的問題上,廠領導還是願意給張國祁一個機會的。
“老兄不要歎氣,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李學武拍了拍張國祁的膝蓋,輕聲勸慰道:“上上下下,本來就是咱們這些人一生必要的經曆,何必這麼憂心忡忡的呢”。
張國祁抬起頭看了李學武一眼,他心中有種莫名的悲憤想發泄卻是發泄不出來。
這小子跟自己說人生經曆,還上上下下,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你下來過嘛!!!
你光顧著上了吧!
當初他們想讓你下來的時候你是怎麼乾的?!
死去的付斌第一個不服!
什麼叫站著說話不腰疼啊,張國祁看這小子怎麼覺得他還有點兒嘚瑟呢!
這是在安慰自己呢,還是在“安慰”他自己呢!
李學武笑了笑,沒在意張國祁目光中的“感動”,繼續說道:“路嘛,這條走不通,換一條就是了”。
說完將張國祁的茶杯端起來遞給了他,見他猶豫,還抬了抬手,示意了他一下。
張國祁看了李學武好幾秒鐘,這才接過了茶杯。
而李學武則是在張國祁喝茶的時候又說到:“我看你老兄心思縝密,善於進取,是個搞思想、搞經濟的好手啊!”
“噗~”
張國祁現在聽見思想這個詞就有些心慌,他就是從這上麵栽的跟頭,李學武還說他是一把好手……
他都這樣了!
還一把好手呢?!
“哎~~~!”
李學武見他這麼大的反應,笑著勸慰道:“從哪兒失敗就在哪兒爬起來嘛,再說了,我倒是不認為你在這個上麵有問題,那完全就是小人作祟嘛”。
張國祁聽見李學武這話卻是一挑眉頭,麵露了然之色,道:“你也看出來了?”
“嘶~~~”
李學武擠眉弄眼的一吸氣,身子微微後仰,麵上一副你不信任我的表情。
給張國祁弄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這才輕輕拍了拍張國祁的膝蓋,繼續說道:“不止是我,你問問這屋裡的人,誰看不出來啊”。
張國祁掃了屋裡人一眼,人家都忙著跟李副廠長客氣了,誰有功夫搭理他啊。
不過李學武既然這麼說了,那他信李學武的話,畢竟李學武是個正經人,從來不說謊。
“我就說諸事不順呢!”
張國祁咬牙切齒地看著李學武說道:“這些天我也琢磨了,總覺得不大對勁兒,好像有一隻大手在攪和我,非要我這麼不順不可”
“你說怪不怪?!”
“這有什麼奇怪的~”
李學武用胳膊碰了碰張國祁,低眉垂目地說道:“您老兄在後勤處七年了都沒出事兒,為啥現在就出事了?”
說完這個,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問道:“您不會真的以為是天災吧?”
“不!”
張國祁眯起了眼睛,看向了虛空,咬著牙說道:“是人禍!”
“哎!~”
李學武讚同地一點頭,隨後說道:“以前我也覺得不太對,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想跟你提醒幾句吧,又怕影響了你思路,唉~”
看著李學武無奈的表情,張國祁點了點頭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兄弟,你甭歎氣,就是我自己,都沒看出來,你又能怎麼著?”
說完搖了搖頭,眯著眼睛說道:“就是不知道我想的這人到底是不是……”
李學武聽見張國祁這麼說,稍稍用力一拍他的膝蓋輕聲提醒道:“書記來了,起身!”
張國祁被李學武的提醒猛然驚醒,再抬眼望去,楊元鬆書記真的出現在了門口。
這會兒不僅李學武站起來了,茶廳裡的人都起身打招呼問好呢。
楊書記自然有氣度,笑嗬嗬地走進來,跟眾人招呼道:“你們來的這麼早,是想念文學同誌了吧,嗬嗬”。
“哈哈哈~”
聽著眾人附和的笑聲,楊元鬆又看向了主動走過來跟他打招呼的幾名煉鋼廠乾部。
“楊書記好”
“文學同誌辛苦了”
……
“好久不見了書記”
“宗芳還是老樣子”
……
“書記您好”
“好,厚生好像胖了?哈哈哈~”
……
楊宗芳和梅厚生都是軋鋼廠讜委一係出去的乾部,跟楊元鬆打招呼的方式與董文學的表現不同,顯得更親近些。
可楊元鬆反倒是要對董文學表現的更加親近,也更尊重,也隻在董文學的名字後麵帶了同誌二字,代表什麼,不言而喻。
一邊同煉鋼係的乾部們握手打招呼,一邊笑著寒暄著,也同站在兩邊的軋鋼廠乾部們說笑著。
這種場麵楊元鬆應對的很自如,沒有落下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麵麵俱到。
不過要是站在外麵,或者說擠不進來的,那就沒辦法了,他也就能照顧到眼巴前的幾人了。
不過也有意外,你要是站的高,或者長得高,他想不注意你都不行。
“哈哈,這一次文學同誌回來,怕不是李副處長要高興了啊”
“師徒相聚,機會難得啊,哈哈!”
有書記點名,周圍人自然是要捧這個哏的,全都笑著鬨了起來。
李學武注意到的是跟著書記一起進來的徐斯年,這會兒那廝已經躲著大家的目光悄無聲息地混進了人群裡。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嘛”
見書記點了自己的名,李學武笑著回了一句,也把身邊的張國祁讓了一讓。
楊元鬆自然也是見著了張國祁,這會兒笑著點了點頭,便由著董文學等人簇擁著去了李懷德旁邊就坐。
張國祁很承李學武的情,這個時候雖然跟書記打聲招呼沒什麼卵用,可至少李學武不是一個貪婪的人,有好東西知道分享。
剛才前麵李學武跟他說的那些話雖然有些不大好聽,可跟後麵說的那些聯係起來,他覺得李學武是個好人,至少是個正人君子。
眾人再次落座,李學武依舊是坐在了張國祁的身邊,並沒有往沙發那邊去湊熱鬨。
這也讓張國祁感動莫名,人隻有站在低穀的時候才能看清楚誰是人,誰是鬼,誰是朋友,誰是走狗。
李學武見那邊已經分了煙正在點著,自己也掏了煙盒,跟張國祁分了煙,互相點了。
張國祁抽了一口煙,眯著眼睛對李學武說道:“你剛才跟我說的那些話,結合我先前想到的互相印證了一下,這才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
說著話點了點頭,道:“我這一次栽的不冤,全怨我自己,光知道衝鋒,不知道防小人”。
李學武看了他一眼,輕聲提醒道:“前幾天工作組馮副主任去找楊元鬆談……”
“李副處長~你們兩個躲在那邊嘀咕什麼呢!?”
李學武兩人正說著呢,卻是沒注意到屋裡已經安靜了下來,楊書記正衝著自己兩人問話呢。
“哦?嗬嗬~”
李學武隻是愣了一下,瞬間便恢複了微笑的神情,舔了舔嘴唇道:“剛張主任說,前幾天聽有人傳工作組的馮副主任找您去了”。
這話說到半截兒,屋裡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同時把目光看向了楊元鬆。
而楊元鬆的目光卻是看著李學武的。
看李學武的還有一個,那就是張國祁。
他也納悶兒呢,這話確實是他聽彆人說的,不過這個“彆人”就是李學武啊,這不剛說的嘛,後半句還沒說呢,就被書記叫住了。
而李學武的後半句這會兒也到了:“說是因為服務處的王處長協助辦案有功,建議提副書記呢”。
這會兒眾人反應不一,不過楊元鬆沒有說話,隻是看了看李學武,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李懷德也是眯起了眼睛,臉上的笑容像是個老狐狸,他覺得李學武又要玩壞道兒。
“巧了不是!”
李學武示意了一下張國祁,道:“我剛才還想跟張主任說呢,巧了不是,也有人許我當副書記呢~”
“嗬嗬嗬~”
屋裡的氣氛為之一凝,可又瞬間因為楊元鬆的笑聲被打碎。
“副書記啊~”
楊元鬆笑嗬嗬地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後把目光看向了李懷德和董文學,嘴裡開著玩笑道:“我倒是覺得李副處長當個副書記綽綽有餘啊~”
“哈哈哈哈~”
屋裡人均是被楊書記的“玩笑”“逗”笑了,笑李學武的“自不量力”,也笑李學武話裡那人的“異想天開”。
這軋鋼廠還有誰能隨便許人以副書記之位,除了楊書記,恐怕就隻有……?
不對!
眾人表麵上依舊是維持著笑容,可實際上心中已經打翻了五味瓶。
找李副處長談副書記的這個人,也跟他們談過啊,他們怎麼沒聽說有副書記這會兒事兒呢?!
楊元鬆的這個玩笑不是白開的,李學武的那個玩笑也不是白鬨的,楊元鬆正是在回答李學武的問題呢。
李學武用這個玩笑在試探楊元鬆,此次董文學進京,到底是副廠長,還是副書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