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趕早上了,跟他爹還能混個車子去廠裡,昨天對噴完,他隻能草上飛著去上班。
本就沒睡多少,精神頭不足,又跑了這麼遠,等到廠裡的時候身體基本被掏空了。
不過沒關係,昨天張國祁已經給他準備好了今天的人間清醒套餐。
進了生產區,公告欄前麵依舊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次劉光天篤定一定是關於自己的大字告出來了,還就是貼在自己那份大字告上的批駁性文章。
他都沒用故意的往前麵擠,圍著的那些人見著他來了紛紛給他讓了路。
這待遇跟昨天的張國祁一樣了,隻是周圍人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他本有心直接當沒看見過去的,事後再有人說起也當沒看見。
現在不成了,路都給你打通了,後麵的人也都用眼神把他圍著了,他要是不進去,那可真就是自掘墳墓,自絕於軋鋼廠了。
好家夥,公告欄上的大字告很多,多是無中生有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有人執筆就有很多人簽名。
當然了,也有類似於討論式的互相貼來貼去的大字告。
而正中間,明晃晃的,圍著他那份沒人敢覆蓋的大字告貼了一圈的新版本大字告。
《劉光天,你把矛頭指向誰?》
劉光天冷汗直接就下來了。
《劉光天的立場在哪裡?》
劉光天覺得自己的腿有點哆嗦,站不穩了。
《劉光天欺騙領導!》
劉光天:誰能扶我一把,我想尿尿!
……
風向變的太快了,一夜之間,東風換了個風頭。
以前是要反對一切的,今天的東風卻是有了更廣大的目標。
看著劉光天的委頓模樣,站在公告欄前等著看戲的人自然是乘勝而去,誌得意滿。
小小一個年輕人,也敢寫這種內容?
劉光天呆呆地看著公告欄上的內容,實在是內心彷徨,冷汗直流。
昨天他想了半宿,不知道今天要麵對何種內容的詰難,他可沒想過有這麼犀利的結果。
這些大字告上都是以三五個人,或者十幾個人聯名貼出來的,代表的就是這些人自願的組成了學習小組。
劉光天看了上麵的內容,多是昨天張國祁站在機器上麵講的,即便不是原話,可也是那個意思。
尤其是最後一張上,給他扣了一個很嚴重的帽子,說他挑動中層乾部去反對廠讜委領導,這是性質相當惡劣的批評了。
劉光天知道,這些大字告貼出來,他就成了過街的老鼠,永遠抬不起頭了。
“起來”
正當他發蒙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茫然地抬頭一看,卻是昨天見過的張國祁。
他不知道張國祁來叫自己乾什麼,他隻知道自己現在很怕他。
張國祁麵部沒什麼表情,他是等著人都散了過後才來叫的劉光天,這傻小子在這坐了半天了。
屬實是公告欄上的內容給他嚇了一跳,這要是做實了,他可真就是萬劫不複了。
張國祁自然明白他的想法,見他傻傻的不動地方,便踢了他一腳,瞪著眼睛喊他站起來。
劉光天跟他爸耍橫敢,跟張國祁可不敢,遠處還有幾個青年突擊隊的人跟著呢。
張國祁見他站起來了,皺著眉頭看了看他,示意他跟上。
劉光天也不知道這個昨天批了自己的人今天是要自己乾啥,帶自己去哪。
他不知道、不理解的還多著呢,為啥昨天第一次來的時候張國祁誇了他寫的不錯,返回身就把他給批了。
為啥批了自己以後又招收了東風的團隊,為啥在宣講過程中針對自己這個小嘍囉,為啥又將家庭作業的矛盾指向他。
最不解的就是,為啥他都被批了,這人還來找自己,還要帶自己走的樣子。
是換個地方繼續批?
劉光天想過要跑,可他不敢,不隻是身後有人跟著,還因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他就是軋鋼廠了的人,往哪跑啊!
“站好了”
張國祁帶著他沒往遠走,就在實驗車間的旁邊空地上,這裡沒什麼人,方便說話。
“張、張、張……張主任”
劉光天的嘴裡直拌蒜,好半天才叫全了張國祁的稱呼。
“我真是、我真是沒想過那麼多,我就真是聽我爸那麼說就……嗚~”
張國祁也是沒見過這麼又橫又慫的人了,說他慫吧,卻是傻大膽,敢在公告欄上點李學武的名字。
可你要說他橫吧,這才幾招兒啊,就已經哭出來了。
但仔細想想,也不怪劉光天嚇哭了,現在這個年代,真跟理想和信念掛鉤的,那是比生命都重要的事。
你說這個時代都是熱情勇敢的,可也有膽小怕事的。
你說這個時代都是激情熱血的,可也有駐足觀望的。
你說這個時代都是濫竽充數、熱血上頭的,可未來的幾年都是他們的。
一個時代有很複雜的特征和內容,就像一個人的一生無法用墓碑上的幾個字去詮釋一樣,沒經曆過的,無法說的清好與壞。
劉光天對待父母沒有耐心,對工作沒有上進心,對人情世故沒有包容心,可在精神上,他還覺得應該靠近組織,不能被拋棄和邊緣化。
即便這個組織剛剛批評了他,可內心的無助和彷徨才是他最怕的東西。
“我真的,我……”
劉光天又蹲在了地上,雙手抱著腦袋哭訴道:“我們家,我,都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
“我是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吃了多少苦,受過多少罪,我可是堅決擁護組織的!”
他也是說著說著有了自信,重新站起身對著張國祁解釋道:“我聽到上麵的消息,備受鼓舞,堅決擁護把布爾喬亞的反對堡壘一個個砸得粉碎的!”
“我們不能再吃第二遍苦了~”
劉光天抹了眼淚,把他能判斷的,不是很忌諱的話都說了出來,結合他自身的艱苦條件,對著張國祁控訴了一遍。
張國祁點了點頭,對著他說道:“我知道一些你的情況,你父親以前也是廠裡的工人,是積極支持組織的”。
“是的啊!”
劉光天哭著聲音說道:“我的心是好的,可這個‘堡壘’在什麼地方啊?我們又怎麼能知道呢!”
說這話,他又擦了擦眼淚,對著張國祁說道:“我就想了,我們不知道,那中層以上的乾部和領導一定最清楚,可他們呢,隻有號召,沒有行動,我寫的那些內容有什麼錯?!”
“你這麼想是不對的”
張國祁麵對劉光天的控訴並沒有冷下臉,而是耐心地開導道:“你說他們都知道,他們就一定知道了?”
“我看不見得,有很多人不知道,有很多人知道了裝不知道,也有很多人本身就是布爾喬亞的代表,他們怎麼能行動呢!”
這話說的劉光天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道:“是我表錯了方向?”
“哎~你要多學習啊!”
張國祁拍了拍劉光天的肩膀道:“咱們的任務是艱巨的,咱們的活動是持久的,你們是這次活動的主要力量,是要有耐心和毅力的”。
說著話看了看劉光天頹廢的模樣,鼓勵道:“不能因為走錯了就失去了信心,大家也都是在幫助你改正錯誤嘛~”
“我……~”
劉光天張口沒說出來話,他現在腦子裡都是亂的,隻覺得想不通。
這張主任忽冷忽熱,弄的他上不上下不下的,不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說好人吧,是他帶著人將自己打下來的。
可說他是壞人吧,又是他在安慰和鼓勵自己。
尤其是他說的這些,好像真的是他錯了。
這麼一想的話,張主任這人還怪好的嘞!
“你看待問題的角度是有問題的,不能攻擊廣泛的麵”
張國祁帶著劉光天一邊走一邊說道:“做什麼事都要謀而後動,你得清楚你在乾什麼,你要乾什麼,你能乾什麼才行”。
說著話還看了身邊的劉光天一眼,繼續說道:“你現在要實踐組織的理想和要求,那你就要想一想,你應該怎麼乾才行”。
“張主任”
劉光天大眼珠子裡發散著愚蠢的迷茫,但他覺得自己找到了指路明燈。
“請您教教我應該怎麼做吧,我真想為組織貢獻青春和力量”。
“好樣的”
張國祁拍了拍劉光天的肩膀,笑著點了點頭。
他知道,聰明人不好帶的,隻有這路貨色才好忽悠,讓他乾啥就敢乾啥。
隻要給他確定了規則,告訴他自己說的就是對的,反對自己的就是錯的,那他就是自己的絕對力量了。
這兩天他也有在觀察,哪些人比較年輕熱血,哪些人不是很單純,有其他目的。
接收東風時日尚短,他得慢慢篩選和重新確立組織的嚴密性。
同時,他也得對這些忠誠的熱血青年進行指導和培訓。
說白了就是洗腦。
好不容易讓上麵開了這個口子,他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的,建立屬於他的支持者陣營。
形勢的要求,逼迫廠裡不得不全麵開放了大學習、大討論的管束,放任廠職工自由學習和討論。
而在這一過程中,工作組的有意引導,造成了兩個陣營的對立。
楊元鬆等人商量的結果就是,打不過就加入,消滅不掉這種對立情緒也不能讓其發展方向不受控製。
所以針對王敬章這一受工作組影響的勢力,楊鳳山決定安排張國祁去東風,準備借助這一力量消滅掉對麵的力量。
反正都不是正式的單位和組織,在下麵消耗掉大部分精力,即便是受外界影響,出現了反彈也不會太過於強烈。
而張國祁,即便是清除了對麵的威脅,他也還隻是個副主任,並不在廠裡的正式序列中,完全可以妥善處置。
不得不說,廠裡領導下了一盤好棋,借力打力,隔山打牛,真正的做到了不違背指示,又不會引起禍端的目標。
可這裡麵有個比較大的漏洞,那就是廠裡對張國祁的錯誤判斷。
他們覺得張國祁受李懷德影響,算是一種背鍋形式的處分和調整,會對李懷德有了異心。
當然會有異心,張國祁又不是傻子,可他正因為不是傻子,才不會在這個時候把自己怨氣表現出來,因為他還沒有資格跟李懷德發泄怨氣。
楊鳳山等人又覺得,是他們通過了對張國祁的任命,現在又給予他信任,張國祁應該懷著感恩的心去辦事。
當然會有感恩,但他並不感恩這些領導,因為他被調整的時候也是這些人同意的啊。
他感恩的是李學武,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幫助了他,更是在他東山再起的時候支持了他。
張國祁在回來的第一時間就同李學武做了溝通,不然哪裡有他現在正在做的事。
誰規定李懷德就能從李學武那裡接受建議,他跟李學武是兄弟,就不能跟李學武問問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現在問道了,也正在做,先當孫子後當爺。
青年突擊隊這個被李學武指派出來支持張國祁的團隊裡正有幾個人跟在兩人的後麵,他們也是在議論著。
張主任跟那個大腦袋在說什麼,為什麼要收那種人,為什麼說不能搞擴大,為什麼說要積蓄力量,先解決內部問題,再統一意見,最後向上……
——
“領導,上午的會議就要開始了”
沙器之從門外走了進來,看著李學武還在看文件,便輕聲提醒了一句。
李學武看了一下手上的時間,輕歎道:“這時間還真是快啊,轉眼都月底了”。
說著話將手裡的文件合了上來,看向沙器之交代道:“跟孫主任說一下,這個月的事情多,提前準備月末的工作和下個月的工作計劃”。
“好的”
沙器之將李學武開會的筆記本和所用文件整理好遞到了他手裡。
“孫主任今天一早就交代了這項工作,說是明天周末,下周一開始做這個工作”。
“嗯”
李學武站起身,一邊往出走一邊說道:“今天文藝宣傳隊入駐,你過去盯著點兒,會議開完我跟穀副書記就過去”。
“明白了領導”
沙器之應著聲,送了李學武出門,再轉回身便開始繼續收拾李學武的辦公桌和文件。
這些東西不能等著下班了一起收拾,文件太多,登記的也太多,下班那會兒絕對忙不完。
他現在抽出時間來就得忙這個,因為李學武的工作也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得走,他跟出去就更沒時間收拾了。
每天李學武都有會議,這個時間就是他乾這個的時候。
雖然當了綜合辦的副主任,但他心裡清楚呢,他的主要職責還是服務李學武。
孫健剛來,綜合辦是有一些業務征求他的意見,但卻是沒有說安排他來做的。
就像李學武所說的那樣,該是誰的工作就是誰的,不要爭,也不要搶,亂動就要挨板子。
保衛處保持團結穩定的核心就是各司其職,每個崗位都有各自的要求和標準,雖然是變動更新的,但隻要按照標準執行了,就沒人說你什麼。
越級和越權,在保衛處是堅決不允許的,除非是規定的緊急情況內,這也是孫健跟李學武確定蕭子洪是否負責諸多項目的原因。
孫健來了保衛處首要工作就是學習於德才留給他的《保衛處乾部手冊》,這裡麵對保衛處各部門的辦公製度都有比較完善的要求和規定。
嚴格的紀律要求和規範造就了李學武對保衛處的全麵管理,也提升了他走在軋鋼廠內的底氣。
今天開的是讜委會議,會議被安排在了主辦公樓三樓,由書記楊元鬆主持召開,所以來開會的都是讜委委員。
廠領導裡除了董文學沒在,其他的都在,中層乾部裡除了韋再可、卜清芳、鄺玉生和李學武以外都不在,因為隻有他們四個是讜委委員。
這裡麵就屬李學武的年齡最小,可他的座位被安排在了韋再可的前麵,原因是他在讜委裡麵有職務。
很難界定什麼樣的事務需要開什麼樣的會議,但能確定的是,開讜委會議一定是研究很重要的事。
如果是一般性事務,會在廠辦公會議上由廠長和副廠長就決議了。
而涉及到組織事務了,一般在書記辦公會上也能解決。
拿到讜委會上來討論的,一定是影響力比較大,甚至可以說廠領導要擴大這種影響,或者承擔不了這麼大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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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