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兼程,舟馬不歇。
出差就是這樣,什麼時候工作需要你,你就需要在什麼時候工作。
李學武上車後便睡著了,困的實在不行了。
昨晚根本沒睡好,他也怕事情有了意外。
那些人狗急跳牆,說不定要做出什麼虎事來。
所以他手裡的槍就沒鬆手過,子彈都頂著,隨時擊發狀態。
眼睛倒是一直閉合來著,黑夜,風高,用不著眼睛看,隻需要保持鎮定,用心去感受。
這種程度的警戒他在南方經常會用到,可也最傷神。
睡夢中的思緒如同窗外掠過的風景,快速而又雜亂。
睡過去的那一陣他就知道,回到鋼城,等待他的可不僅僅是周亞梅。
火車準時到站,軋鋼廠一行人整理了一下衣著,各自背上公文包,邁出車廂。
早就等在站口的吉普車將眾人又送回了煉鋼廠。
食堂有給他們留飯,簡單吃過,李學武同等著自己的董文學就站在大廳說了幾句,沒再耽誤,上樓去見李懷德了。
他呼呼地跑了兩天,李懷德是呼呼地泡了兩天。
董文學是喜歡舞文弄墨,可不是書呆子,他懂得如何接待領導,更懂得如何享受生活。
上次帶著李學武去過的溫泉他自然不會對李懷德小氣,協調了溫泉招待所,可是好好地養生了一番。
李學武進房間的時候,看見李懷德躺在床上哼哼呢,剛才在樓下的時候,董文學就說過,他們剛從山上回來。
當然了,李懷德可不是去玩的,更不是去腐化的,而是去考察項目的。
李學武有跟他建議過,軋鋼廠以後也可以在鋼城建設療養院。
首先是土地便宜,可以跟地方協調,現在山上的溫泉還屬於沒人稀罕的那種。
其次是地域,這個地方屬於煉鋼廠的勢力範圍,方便管理。
最後就是服務了,四季都能玩,四季都有可玩的,便於休閒體驗。
當然了,不要把這種療養院想的太高端,太神秘,這個時候的療養院跟後世的那種不是一回事。
現在國內的工業都是師承毛子的,包括工人的管理和福利製度。
而在工人福利中,不僅僅有蘋果和帶魚,還有療養製度。
正式工,工齡夠,就能享受這種福利,脫產帶薪休假。
評價一個工廠的好壞,福利待遇占據了最為關鍵的環節。
你聽老人講,某某單位福利待遇可好,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軋鋼廠當然也有這種福利,不過以往都是去北戴河,軋鋼廠工人享受的也是鋼鐵部統一的療養院。
這一類療養院接收軋鋼廠的工人是要跟鋼鐵部內部劃賬的。
也就是說,工人去療養的錢得是軋鋼廠自己出。
所以了,在哪兒療養不是玩呢,建設屬於自己的療養院,就是一個大企業的終極目標。
現在國內但凡是大型單位,都有自己的療養院。
北戴河沿岸一溜兒,你就數吧,特彆多。
李學武看李懷德臉上紅撲撲的模樣,笑著問道:“山上的景色還可以吧?”
李懷德就等著他呢,不然早躺下了。
“才回來?”
他說著話下了床,招呼李學武到書桌旁坐下了。
“你說的這個項目,我今天倒是想了很多啊”。
李懷德點頭笑了笑,隨即問道:“怎麼樣,吉城那邊順利嗎?”
“挺順利的,我二叔在那邊牽線搭橋,見到了林業主管後勤工作的馬局”
李學武的回報簡潔而高效,話裡全是重點信息:“貿易關係已經確定了下來,下一步就等他們那邊主動跟咱們聯係了”。
“關係我交給了當地的經銷單位維護,到時候他們會同鋼城聯係,所有的貿易都走一條線”
最後,在李懷德滿意的表情中,李學武點頭道:“程序您放心,合規合理,他們也在意這個”。
李學武把在吉城的情況和下一步的計劃都做了解釋說明。
李懷德點頭表示理解,對於李學武的工作給予了肯定。
“好,辛苦你了”
李懷德笑著說道:“吉城是煉鋼廠跳出鋼城的第一步,也是咱們軋鋼廠在東北布局的第一步”。
“走慢一點沒關係,重要的是走穩妥些”。
他坐在辦公桌後麵,麵帶笑容地說道:“你對煉鋼廠和吉城的意見我跟玉農同誌他們溝通過了”。
“他們跟我的意見一樣,都是叫同誌們放手去做,不要有包袱,也不要有負擔”
“玉農同誌已經跟廠裡做工作了,人事和財務的支持會加大”
李懷德點了點李學武,說道:“咱們打鐵還得自身硬,貿易項目你一定要掌握好,這是關鍵”。
“如何把造船廠、煉鋼廠,以及其他地方辦事處聯係起來,未來就要考驗你的能力了”
“未來三年是建設之年,也是發展之年,更應該是收獲之年”
李懷德很是認真地同李學武提了要求,他給了李學武這麼大的支持,要人給人,要錢給錢,自然不是學雷鋒做好事。
李學武很清楚,當領導的都沒什麼耐心,彆看他們嘴上說著要穩妥,要安全,可實際上心裡恨不得你馬上能給他拿出成績單來。
他當然不會慣著李懷德,沒講困難,也不說形勢,就說自己正在做的事。
給領導講清楚你辦了什麼,他就知道能得到什麼了,這叫默契。
他絕對不想聽的你就不要說,你又不是管兒子,兒子不想聽的話你說了都沒用,更何況是領導呢。
從李懷德這邊出來,李學武又找景玉農和徐斯年坐了坐。
當然了,女領導的房間不能一個人去,帶上徐斯年是很有必要的。
李學武給景玉農彙報了一下吉城辦事處的情況,溝通了貿易工作中的財務問題,以及下一步人事安排問題。
同時也跟徐斯年聊了聊營城造船廠碼頭作業的工作。
未來營城造船廠不僅僅要承擔緩解軋鋼廠工業產能溢出的壓力,還要作為貿易的一環,來供應貨物的調轉任務。
鋼城的內河碼頭是有噸位數限製的,而營城造船廠碼頭則是沒有的。
找徐斯年同景玉農說話,還有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事實上形成一個關係鏈條。
徐斯年不能靠向李懷德,更不能靠向其他人,最合適同景玉農站在一起。
李學武給軋鋼廠未來布局的正治形勢應該是以李懷德為主,但不能讓李懷德一個人做主。
穀維潔的宣傳和組織係,董文學的煉鋼和安全係,薛直夫的紀監係,景玉農的人事財務係。
還有才來半年,絕對調不走,但能力很突出,野心也很大的程開元,這是李懷德的“治愈係”。
多方聯合,共同協作,意見突出,有所製衡,這才是李學武給李懷德布的局。
至少在他有能力參與軋鋼廠決策層遊戲的時候,不能讓李懷德倒了,也不能讓他飄了。
李懷德為啥這麼看重李學武,你就看李學武對他是多麼的“用心”吧。
比特麼教育孩子都費心,又怕他犯錯誤,又怕他讓人整,還得防著他驕傲自滿。
景玉農的小心思李學武懂,無非是女人的那點小心眼,以及從上麵機關下來的麵子。
她絕對不會長久依附於李懷德,隻要給她機會,隻要給讓她站穩了腳跟,她絕對會給李懷德一個好看。
但這娘們有點缺心眼,不知道乾群關係的重要,前期玩脫了,後期很受傷。
所以得給她找個助力,讓她不至於一下子支棱起來,又不至於完全失去信心,倒向李懷德。
孤懸於外,手捏造船廠,並且擁有絕對地域優勢,還需要在軋鋼廠內有人支持的徐斯年就成為了李學武的首選。
李學武當然會支持自己的好大哥,可他現在僅僅是讜委委員,下一步能不能進管委會三五年的不好說,得幫他聯係個“靠”。
景玉農正好有,他正好需要,李學武就當這個“媒人”給兩人撮合撮合,搞一個聯合。
徐斯年不用提醒,他在辦公室混了這麼多年,不用沾毛都是猴子。
當李學武提出要跟他一起去見景副廠長的時候,他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在收購造船廠的過程中,兩人的配合還是很默契的,工作上也很順利。
現在李學武要“做媒”他自然不會扭捏,欣然而來。
景玉農這邊剛開始沒反應過來,可當李學武都跟她彙報完工作了,卻還賴著不走,跟徐斯年談了起來。
尤其是談到營城造船廠作為接海碼頭,連接鋼城、津門、越州,以及中波貿易線的頂端港城。
在以津門為貿易調度和管理為中心的軋鋼廠貿易圖的位置便顯得尤為突出和重要。
李學武跟她談人事和財務,又談貿易和航運,拉著徐斯年在這叨叨叨的,她再看不明白,聽不懂,那她就是個棒槌了。
所以李學武遞了話,她短暫的考慮了一下,便同徐斯年溝通了起來。
都是人尖子,根本不會說的很透徹,而且一定隻說工作上的內容,三兩句話就能說的清楚各自的態度和目標。
徐斯年跟董文學的情況一樣,處級乾部外放,造船廠的級彆是副廠。
那麼,他在半年後就會以副廠級身份重新站到軋鋼廠的決策層隊伍當中。
而未來的半年時間裡,他要做的工作就是把造船廠內部穩定好,建設好,又要聯係軋鋼廠,擺平對他有意見的領導。
最後就是防著小人,彆讓人偷了家,奪了權,篡了位。
徐斯年來造船廠當初也是不願意的,後來都定下來了,張國祁反到完蛋了。
這個時候他想想也就明白了,隻要李懷德上位,他這辦公室的位子永遠坐不穩當。
現在跳出軋鋼廠的局勢,站在造船廠往回看,他真的很感謝好兄弟李學武。
這一招移花接木算是救了他的老命,也讓他的正治生命煥發了第二春。
李學武現在給他指引第二條路,他自然要上道。
舔誰不是舔,有得舔自然不用費心自己選。
更何況景玉農有著很深厚的背景,隻要不作死,他絕對靠的住。
兩人都拋開各自的偽裝和麵具,在李學武的撮合下完成了第一步的溝通工作。
從景副廠長的房間裡出來,徐斯年一幅舔到了的模樣,李學武看著他的興奮勁,忍不住地扯了扯嘴角。
“收!”
“啥?”
徐斯年的臉上還在笑著,卻是見李學武給他做手勢。
他還沒看懂咋回事呢,李學武給他嘰咕嘰咕眼睛,道:“收斂點,你這個表情會讓人家以為咱倆在領導屋裡做了什麼壞事了”。
“你要是願意,回頭自己溝通,彆連累我,我還年輕呢……”
聽著李學武的碎碎念,徐斯年整個人都不好了。
臉上的表情從撿了一百塊錢,變成了發現錢上有狗屎的樣子。
“我剛才還想謝謝你呢,這會兒隻想弄死你”
徐斯年忍不住地回頭看了看景副廠長的房間,心裡又覺得這事不算虧。
也是了,景副廠長比他歲數還小呢,隻是人家學問高,起點高,走在了他前麵。
李學武看著他說完一句就不再言語,且臉上的表情逐漸偏向猥瑣,不由得往旁邊挪了挪。
“你乾啥去?!”
徐斯年正想著叫李學武一起去他屋裡坐坐,剛轉臉,人下樓了。
“出去辦點兒事兒,你先休息吧”
李學武的聲音從樓梯裡傳來,他可不會回房間,彪子媳婦兒在呢,這個時候回去算咋回事啊。
樓下,他剛到大廳,便見著董文學坐在休息區,看見他招了招手。
“您一直在等我啊?”
李學武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剛跟景副廠長他們說了會兒話”。
“沒事,我也是剛下來”
董文學示意李學武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坐。
李學武看了看董文學的臉色,一邊坐下,一邊問道:“楊副廠長找您了?”
“沒有”
董文學微微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說道:“隨他去吧”。
“看來他是想一條道走到黑了”
李學武的左眼微微一眯,道:“那就放棄掉他,其他人您有什麼想法嗎?”
“楊叔興吧,這個人可以談”
董文學有些疲憊地抬起頭,看向李學武說道:“他現在的處境也很微妙,李主任有意打開煉鋼廠的局麵,要拿他開始”。
李學武皺了皺眉頭,軋鋼廠的管委會變革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
李懷德想要把管委會的觸角伸到煉鋼廠來,這自然無可厚非。
但要董文學來執行這件事,恐怕還有深意在其中。
李懷德的想法很多,也很刁鑽,這個人是個地地道道的鑽營家,投機者。
“事情還得分兩麵來看,楊鳳山現在的處境看著很危險,其實已經過了最危險的階段”
“楊叔興應該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並不擔心會受到牽連”
“您如果把火引到了他身上,他有可能四處引火,攪亂煉鋼廠的局勢啊”
李學武有些擔憂地看著董文學,他是想讓董文學強硬一些,主動站出來承擔抑製李懷德的作用。
不用站在對立麵,隻要多提提意見,在相關問題上保留意見,李懷德自然會有所顧忌。
最怕的就是讓李懷德覺得他好說話,什麼事都願意辦,到時候形勢就真的惡化了。
董文學和穀維潔站在一起絕對是李懷德忌憚的一方,他說話,一定比自己說話好使。
李學武在很委婉地提醒老師不要慣著李懷德,該敲打的就要敲打。
身在軋鋼廠的局中可能要謹小慎微,可老師在煉鋼廠,人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這還有什麼好害怕的。
乾就完了!
現在是楊宗芳梗著脖子不入局,其他人李學武這邊還沒有措施,董文學也很難受。
煉鋼廠不穩,他就沒底氣硬起來,更不敢跟李懷德大聲說話。
所以好像惡性循環了一般,他也愁的很。
“那就先找楊叔興談,談不攏就那他開刀,先搞他的材料”
李學武皺了皺眉頭,這件事還真麻煩,他跟李懷德明天就要回京,這件事老師還沒處理好。
李懷德來了,對董文學來說是壓力,對其他人的壓力更大。
正好就這個勢,改變一下煉鋼廠的生態和局勢,好讓工作開展的順利一些。
可能是人來的太多了,董文學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在接待上,反而耽誤了正事兒。
一把手有的時候就是這麼無奈,分身乏術。
而且接待工作比組織工作更難做,直接影響了上麵對自己的感官。
李學武很理解董文學,既然他選了楊叔興,那他就得認。
畢竟現在都是晚上了,他也沒時間再去考察其他幾個人的情況。
楊宗芳給臉不要,這位也姓楊,跟楊鳳山還是一個祖宗的,很不好搞。
董文學使勁搓了搓愁苦的臉,看向李學武說道:“我約了他喝茶,走吧,一起坐一坐”。
這叫趕鴨子上架,不得不去了。
董文學所說的約喝茶,不是去什麼茶館,也不是什麼會所和俱樂部,就是在煉鋼廠大門口的門房裡。
兩人到的時候楊叔興已經在等了,見董文學帶著李學武過來,他很是意外,意外中又帶著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