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來賓,各位代表,以及來自五湖四海的工商界同誌們”
一樓大廳的舞台上,身著中山裝的交易會主任正在做歡迎致辭。
“我在這裡謹代表羊城出口商品交易會、羊城市人民和貿易部,對你們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
隨著陳主任的話音剛落,現場圍在舞台周邊的內外賓客積極地給出了掌聲回應。
現場的氣氛立即熱烈了起來,掌聲穿過大堂,回響在了所有人的耳中。
李學武手裡附和鼓掌,側頭對著李懷德提醒道:“貿易部的石先生也在”。
“嗯,看見了”
李懷德點點頭,望著台上說道:“這一次貿易會的鎮山石”。
景玉農站在李懷德的另一側,聽著兩人談論此事並沒有開口。
他們的關係很複雜,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的這麼簡單。
她也是工作多年的“老同誌”了,自然清楚這種潛在形勢。
尤其是當前波雲詭譎的情況,更是發展風向標。
貿易部的領導來坐鎮,也不代表態度就是積極的,還要看具體的變化。
當然了,她也不是自命清高,認為李懷德和李學武說的就是低層次的東西。
李懷德手眼通天,本身就有著很深厚的背景,又是在這一次的風浪中站穩了腳跟。
機會都是均等的,他自己爭取來的,就比彆人施舍的要珍貴,也讓人信服。
所以她很清楚上麵對李懷德也是很關注的,他的話自然就代表了一定的意義。
再看李學武就更不一般了,這年輕人雖然身在“基層”,可也是個善於交際的人物。
你說他職務低,還沒有到那個層麵,可他的所有布置和決斷,全都緊緊地貼合著政策的變化及發展。
就拿軋鋼廠為例,這一次又一次的風雲變化中,誰才是獲利最多的人?
當然了,你可以說是李懷德。
但是,走的越來越穩的卻是李學武,他的職務沒變,可身份地位變了。
以前隻是保衛處的負責人,權力也就限製在安保業務範圍內。
即便是他參與了一些項目的籌備建設,可也是在李懷德的支持下,建言獻策而已。
但你看管委會成立以後,尤其是管委會全麵接管軋鋼廠的業務管理後,他的地位隨著管委會的穩定,是不是水漲船高。
景玉農為啥對李學武的關注越來越認真,原因就在於這一點。
從來都不是李學武主動去要求進步,而是經營環境,創造機遇,製造形勢,推他向前。
李懷德就真的無人可用了嘛?
真要是如此,為啥不直接調人,或者主動跟她合作。
反而是一步一步地順著形勢的變化,提李學武上位。
原因就是他也在局中,破不掉,舍不得這種大勢所趨。
李學武已經將自己捆在了軋鋼廠的發展大勢中,李懷德想要走這條路,必用李學武。
而因為年齡差距,選擇李學武作為接班人培養,恰恰是李懷德的明智之選,可也是無奈之舉。
軋鋼廠組織結構變革後,李學武以保衛組副組長的身份全麵主持安保和組織監督工作,真正成為了李懷德的左膀右臂,軋鋼廠的安穩基石。
而其又以副組長的身份,跳出保衛組,兼任了管委辦的副主任,成功接觸到了業務的那根繩子。
這是一個很大的跨越,尤其是李懷德任命他兼管了多個項目,擔任執行副主任的位置。
首先說明李學武有這個能力,其次是他充分獲得了李懷德的信任,最後就是順應形勢了。
主管安全與監督,分管專項業務與項目規劃,這在軋鋼廠裡已經隱形的排到了前幾名的位置。
如果自己沒有通過與李學武修繕關係,獲得了李懷德的支持,以主管經管組業務,同時兼管三產和分廠生產經營,那她在軋鋼廠的排位序列中也比李學武不如了。
景玉農聽著台上的講話,可心裡還在想著李學武,想著他在工作上的霸道,在社交中的風趣,在生活中的灑脫,在……
她未曾發覺,心裡想著一個人,念著一個人,這是不是就叫戀愛?
“……這一次展銷會,我們提供了包括重裝設備、新式醫療儀器,以及儀表類等新式裝備……”
陳主任講到,此次展銷會儀表多達兩百多種,罐頭五十多種,纖維製品以及其他品類推出了總計超過四千種的新商品。
其中還包括國內比較有名的紡織產品、新式機器、醫療設備、農產品。
雖然外商普遍反應重工業裝備和一些新式機器仍然落後,但展銷的數量比任何一次都多。
甚至有三分之二的機器是新設計的,或者有很大改進的。
李學武也聽到陳主任講話中提到了各種工業母機,以及整套的大型精密機械,還包括了一台高度精密儀器車床。
這種車床能夠使某些零件磨光程度達到十二度,在國內算是處於絕對領先地位了。
聽李懷德介紹,這套機械是作為主角展出的,展銷單位就是魔都儀器儀表廠,全由對方自主設計和生產的,代表了國內的設計和製造頂尖水準。
可在李學武看來,這就是麵子活。
真正需要這種機械的,多是從老牌工業國采購,除非是看重交易會上的機械價格實惠,否則沒人敢承擔這個風險。
在陳主任主動介紹硬合金鋼製成的切削工具,能完全滿足鑽石切削需要,能用來加工高度精密機械零件,成本卻是進口機械的千分之一時,現場再次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李學武也是跟著鼓掌,臉上露著自豪的笑容,但在心裡感歎著,工業發展容不得落後啊。
落後不僅僅要挨打,還要挨騙,受欺負。
一萬塊的東西,一千萬賣給你,不買還不行,因為你自己造不出來!
這不就是欺負人嘛!
對的,工業貿易其實就是不對等的欺負人。
你家生產工藝優秀,成本一塊錢,我家生產工藝更優秀,成本降到了一毛錢,那我就能把你打爆了!
陳主任不厭其煩地講著這些成就,何嘗又不是對祖國工業的每一次進步感到驕傲和自豪呢。
“在農業、林業、畜牧業、副業和漁業繼連續五年好收成之後今年又是大豐收”
李懷德低聲同李學武講道:“大豆、花生、菜籽等油料作物的產量有顯著的增長”。
“黃麻、大嘛和其他纖維作物以及絲繭、甘蔗、甜菜和煙葉的產量也有大幅度的增長”。
“尤其是棉花!”
他著重強調道:“棉花今年又獲得了豐收!”
李學武也看到了這組數據,尤其是邊疆辦事處傳回來的關於近幾年的調查報告顯示,棉花產量已經連續四年持續大幅度增長了。
這裡麵有地方協調和鼓勵種植的因素,也有其他影響,但站在交易會上考慮,確實是一種成績。
尤其是蘇浙一帶,報紙上已經寫了,八百萬畝棉花長勢良好,必然又是一個豐收年。
正因為年頭好,所以作物也好,農作物豐收給這次交易會帶來了豐富的物質基礎。
但是,深知地方詳情的李學武很清楚這種繁榮的背後都代表了什麼。
其他地區不看,僅在紅星村一處,就已經是能看出高產背後的文章。
若論不容易,當屬老百姓最不容易了,真是難。
舞台上領導們還在講話,李懷德帶著景玉農和李學武找了邊緣的位置坐下邊說邊聽。
景玉農看著李學武拿到的關於糧油食品出口的數據,眉頭皺著。
就數據顯示,出口公司組織協調展出了他們所掌握的三千種不同商品中的一千多種。
她對食品類外銷比較關注,因為軋鋼廠接下來就要依托各地辦事處的采購和特有的運輸能力,開展食品加工貿易。
這一部分的業務是歸在三產範圍內的,包括從三產獨立分化出來的食品加工廠、罐頭廠和酒廠。
她作為主要領導,必然是要做足功課,甚至主動要求李學武協調一下,明天交易會一同去參觀食品部展區。
“知己知彼”
景玉農疊著腿,收拾了手上的資料,對兩人提道:“還是要親眼看看同行業的現狀,心裡也好有個數”。
“嗯,這是應該的”
李懷德聽李學武說過,食品工業成本小,利潤高,是企業發展輕工業的首選,也是現金回籠最快的行業。
景玉農在這個上麵下功夫,也是他希望看到的。
所以景玉農開口了,李懷德便點了李學武配合她工作,儘快拿出執行方案來。
“華潤有意在港東、胡建、魔都、膠澳、津門和濱城建立食品工業基地”
李懷德抿了一口酒,對著兩人說道:“五豐行在京的布置,應該是對這一計劃的補充,也是一種競爭”。
“全是沿海啊~”
李學武在心裡描繪著地圖的大概,想了想對李懷德開口問道:“有提到在津門和濱城的具體計劃嗎?”
“沒可能的~”
李懷德知道李學武想乾什麼,苦笑搖頭道:“華潤做事同五豐行還是不同,那是真正的大手筆,絕對不會容許其他人染指的”。
“嗯,確實”
李學武點點頭,但還是堅持道:“不接受合作無所謂,如果能參與到供應鏈的一個節點也是好的”。
“其他單位還有可能,但華潤……”
李懷德再次否定道:“我試探過對方的態度,不是很理想,應該是有上麵的支持,做封閉供應鏈”。
“那就真是太遺憾了”
李學武撅了撅嘴,皺眉道:“這種全工藝自主生產是很不經濟的行為,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是……?”
“嗯,差不多吧”
李懷德顯然也是老奸巨猾的那種,雖然知道了這一消息,可還真就不想摻和一腳。
“如果這些食品工業基地建成,那肉類、蛋類、蔬菜、水果和畜產品必然形成貿易旋渦”。
“要有所準備和籌劃啊~”
他是在提醒李學武,也是在提醒景玉農,撈錢容易的行業也很容易被滲透,講究的還是技術和渠道。
李學武也沒真就打算靠罐頭和酒支撐起軋鋼廠的工業變革發展,但李懷德所探聽到的消息,還真就不一定是壞事。
大樹底下好不好乘涼,這得看大樹願意不願意讓你在它底下。
李學武為啥關注津門和濱城,因為這兩處再加上膠澳就把渤海灣給包圍了。
濱城輻射東北,津門輻射華北,膠澳輻射魯省以南,真正的大手筆。
站在外麵看叫貿易旋渦,站在裡麵看就是貿易虹吸。
你可能看到了原材料緊張的困境,但沒想過產品經營的競爭壓力。
加工廠對陣食品工業基地,哪個更厲害?
景玉農現在也有些愁了,目光看向李學武,習慣性地認為這壞小子能力挽狂瀾,救大廈之將傾。
項目還沒開始做呢,成夕陽產業了,怕不怕?
答案是不怕,李學武還真就沒覺得華潤的食品工業基地會把所有的原材料都吃掉,更不信他們能把市場吃完了。
若論渠道,有五豐行在,有東方商貿在,外麵的市場還是廣闊的。
更何況華潤還不一定看得上內地的消費市場呢。
這件事不著急,李學武打算回去研究研究。
而就在三人討論的時候,台上的講話也告一段落。
招待會也逐漸步入尾聲,大家各自找了位置做最後的交際。
軋鋼廠三人已經酒足飯飽,這會兒也沒忙著去應酬,反而是津津有味地看起了台上的表演。
節目是由魔都舞蹈學校演出的芭蕾舞劇《白毛女》。
李學武看著現場的氛圍,直在心裡誇組織者真是用了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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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好玩嗎?”
李雪跟在李學武的後麵上了樓,剛才景副主任有些頭暈,她照顧對方休息後,就來找二哥打聽情況了。
李學武卻是回頭看了看她,問道:“你沒見著嗎?你們那邊沒有招待嗎?”
“啥也沒有~”
李雪抱怨道:“就給提供了一頓餐食,然後就坐在那傻等,聽著隔壁大廳的音樂和吵鬨,無聊的很”。
“其實大廳這邊也很無聊”
李學武打開房門,讓李雪先進,隨後去了衛生間洗臉。
李雪則是掃了一眼房間,一看就知道有人來收拾過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扯動。
“無非就是喝酒,社交,討論,以及談判”
李學武從衛生間裡出來,解釋道:“你聽到的那些音樂和節目,我們都無心觀看”。
“就沒彆的?”
李雪好奇地問道:“那麼多人,就互相打招呼玩?”
“嗯,差不多,你以為啥?”
李學武笑著說道:“我整晚都在不停地打招呼,忙著談業務”。
“景副主任好像喝酒了~”
李雪的眼睛亮亮的,看著二哥狡黠地說道:“我有點不信你的話,誰去談業務是這麼喝的~”
“都這麼喝”
李學武跟妹妹磨牙廢話也不嫌煩,一邊收拾著書桌上的資料,一邊說道:“不然呢?你以為我們燈紅酒綠,載歌載舞?”
“反正不太對~”
李雪走到李學武身邊聞了聞,撇嘴道:“有香味~女人的味道!”
“你是小狗嘛!”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妹子,道:“用不著這樣監督我,我保證,今晚什麼都沒有,特彆正經的交際”。
看著李雪不信的模樣,李學武還強調道:“回來的時候我跟景副主任坐在後麵,不就是她的味道嘛”。
“才不是呢!”
李雪不服地撅了撅嘴,道:“這是香水味!你當我是小孩子呢!景副主任沒用過香水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沒乾壞事”
李學武很是坦然地說道:“你二哥是出了名的清清白白做人,明明白白做事,最是正經不過,肉遞到嘴邊都不吃的那種!”
說完還指了指李雪,道:“你不是親眼所見嘛!”
“哼~”
李雪撅了撅鼻子,滿臉不信道:“那是我撞見了,如果那天我沒來,她是不是就得逞了!”
“誰啊~誰啊~”
李學武好笑道:“彆瞎說,都是同事,談工作”。
“咚咚~”
他的話剛說完,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
李雪一瞪眼睛,小手指了指二哥,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威脅李學武站住不要動,她要親眼看看今晚來的壞女人是誰!
李雪揉了揉臉,擺出了一副嚴肅的表情,這才拉開了房門。
她剛想給對方個下馬威,可一看見站在門口的人,什麼話都憋回去了。
“領……領導,您怎麼……”
“哦……哦~”
景玉農看見李雪站在門裡也是一愣,隨即很快變換了臉色,微笑道:“你果然在這,正找你呢”。
“啊?”
“不好意思啊領導”
李雪沒想到剛剛扶了對方休息,這就又醒了。
這會兒臉色有些紅地道了歉,想要解釋自己來找二哥……
嗯???等等!
事好像不太對啊!
這個歉先彆忙道!
李雪眼珠子盯在了對方手裡拿著的那瓶紅酒上。
這是來找自己的?
她真的很想相信這都是真的,可眼前的現實“啪”的就給了她一巴掌!
“怎麼了?”
李學武見門口沒了動靜,走出來探看緣由。
“堵著門乾嘛?”
李雪茫然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二哥,又看了看景副主任手裡的酒。
“景副主任,還沒睡啊?”
李學武越過妹妹,也看見了站在門外的景玉農,以及那瓶被她攥在手裡可卻想立即變沒的紅酒。
景玉農麵色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開口說道:“不好意思啊,想喝酒,卻打不開了”。
這麼說著,又看了愣神的李雪一眼,道:“本來是想叫小雪幫忙的,卻找不到她”。
“一想她可能在你這裡,便直接來尋求幫忙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
李雪聽見她的解釋終於回過了神,這個理由太充分了,讓她茅塞頓開,甚至有點羞愧。
自己真是的,最近被那幾個小狐狸搞的疑神疑鬼的,剛剛都想了什麼,差點冤枉了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