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產總公司的優勢您也是了解的”
張長明頓了一下,又道:“我們也很看好食品深加工這一行業”。
李學武微微仰了仰頭,並沒有急著回複他,還在等對方繼續說下去。
“當然了,海產總公司這邊也不是沒有過試水”
張長明自顧自地講道:“類似於蝦醬、海鮮乾貨,以及海帶粗加工等小工廠並不匱乏成功經驗”。
“但在食品工業深化加工領域,海產總公司並不具備探索的條件”。
“所以,海產總公司是要學習先進經驗了?”
李學武笑著擺了擺手,見張長明還要解釋,便道:“軋鋼廠的食品工業也是摸著石頭過河,一切都剛剛開始”。
“不過我可以講出來,倒是希望能給你提供一些發展思路”。
張長明見李學武要說話,明白他了解自己的意思了,便選擇了閉嘴,聽對方說。
“軋鋼廠的食品工業主要有三個發展方向”
李學武掰著手指數道:“酒廠、罐頭廠、多功能食品加工廠,相信您感興趣的無外乎後兩者”。
“罐頭廠的合作方案其實很簡單,按照出資比例,以及內地的計劃經濟模式劃分”
“軋鋼廠主要提供包括地皮在內的例如機械設備、原材料供應鏈、成熟技術等等”
李學武手一比劃,給張長明示意道:“以上的這些,總共占%的股份”。
“五豐行提供銷售渠道、建設資金,以及先進的企業管理,占股%”
“多功能食品加工廠是純代工企業,軋鋼廠百分百獨有,就不給你解釋了”
說完這些,李學武抬了抬眉毛,看著張長明問道:“您覺得海產總公司能提供什麼資源,又想要多少股份?”
“這……”
李學武的解釋說明,外加一個問題,直接把張長明給為難住了。
軋鋼廠在罐頭廠的合作中提供了不可取代的先天條件和生產保證。
五豐行在此項目合作中提供了對外銷售渠道,充足的技術和設備支持,外加一大筆投建資金。
可現在的股權分配比例是嚴重不對等的,這裡麵有著五豐行在渠道上的優勢,也有軋鋼廠所在一方的正治優勢。
海產總公司就算是能提供充足的原材料供應服務,可又能拿的出什麼必須的資源,這是關鍵問題。
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這怎麼談?
投資入股,誰都知道要賺錢的行業,是你拿著錢就能進來的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資本市場的門檻也太低了。
等股票交易所成立吧,炒股不需要這麼麻煩。
企業之間的合作,關鍵點永遠都不在金錢上。
資金問題,往往是最輕易能解決的,也是最不需要討論的。
好項目不缺資金,缺的是保證項目更好發展和運營的資源。
李學武講了合作的基礎,講了五豐行的條件,目的就是在提醒他這一點。
很明顯,張長明沒醉酒,腦子清醒的很,也明白李學武在講什麼,所以這會兒開不了口了。
他最開始話裡的意思,還不就是照著五豐行來的。
怕與外商接觸多了影響在單位裡的情況,又眼饞這一種合作模式,想要搞點事情嘛。
除非,除非他能代表海產總公司決定,給軋鋼廠提供海產品資源的同時,提供一筆無上限的建設資金。
誰說這個世上的問題都是絕對的,用錢也能砸死人的。
隻要他敢代表海產總公司說這句話,李學武立馬就能代表軋鋼廠出讓一部分股權()
。
不設上限的資金投入?
這不就是在給李學武機會,讓他給其他項目的投建資金找冤大頭嘛!
李學武敢代表軋鋼廠,可張長明不敢!
拿真金白銀的往這裡砸,都能砸出無底洞來!
他不傻,所以這會兒隻鼓搗煙,輕易不敢再開口說話了。
兩人之間短暫的進行了一次交鋒,倒是讓坐在一旁賣呆兒的安德魯看了個熱鬨。
安德魯尤其欣賞李學武的經商頭腦,更欣賞李學武的做事能力,這是自進入到內地以後,見到的第一個以市場導向為準則製定經營策略的企業管理人。
剛剛明明知道海產總公司的人是來談業務合作的,可他就是賴著沒走。
安德魯真想看看內地人與內地人,企業與企業之間到底是如何談合作的。
倒也真如了他的願,無論是李學武還是張長明,都沒有攆他走,更沒有背著他,直接談了起來。
安德魯看到這裡,其實還想聽聽李學武的左擺拳打完後,會出什麼招數。
他饒有興趣的眼神惹了外事部門的警覺,就在張長明沉默,李學武喝茶的工夫,主動走到安德魯身旁,提醒他該休息了。
安德魯看了“礙事部門”負責人一眼,心裡大喊我不困,可嘴上依舊道了謝,隨後跟李學武兩人說拜拜。
被李學武稱為老牌資本家的他,也是有著教養和禮儀的,人家沒攆他還好說,真提醒他了,怎麼能賴著不走。
張長明的思路被這安德魯的離開所打斷,再看向李學武的時候,就忍不住要開口。
他是想了又想,忍了又忍,終究是不知道該怎麼開這個口。
李學武見他實在為難的厲害,自己瞅著都費勁,便主動開口道:“張副總,有沒有興趣做供應鏈?”
“供應鏈?什麼意思?”
張長明似乎記得李學武在剛剛解釋罐頭廠合作基礎的時候有提到這個詞,但他不是很理解。
李學武舉了一個不是很恰當的例子,但為了讓對方充分的了解這種老百姓普遍接觸不到的行業。
“我們廠在搞汽車廠這事您一定早就聽說了,可我們廠生產汽車所需要的零部件都是怎麼來的,您知道嗎?”
張長明當然清楚,昨天上午在軋鋼廠考察的時候,可沒少看那台車,也聽了不少相關介紹了。
“可這……是兩回事吧?”
“我講的是業務”
李學武強調了一句,兩人都是企業的高管,話不用說的太透徹,彼此都能理解對方的意思。
“海產總公司的海產品隻能就近處理銷售,尤其受季節影響!”
“四九城這麼大的海鮮市場,在除了冬季以外時候,又能吃到多少津門的海鮮?”
李學武提醒他道:“這其實就是一個重要市場錨定的問題了”。
“這個我不認同”
張長明微微皺眉道:“我們的海鮮商品並不愁賣,甚至有出口份額需求”
“可就你所說的供應鏈,即便是在其他三個季節有冷凍列車支持,運的再遠,這吃得起海鮮的人,又有多少?”
軋鋼廠有冷凍列車,且又新增一列的事張長明聽說了,是李懷德吹給韓慶偉的。
在裝嗶這件事上,李懷德從來不會讓彆人專美於前,更不需要其他人代勞。
尤其是在跟合作夥伴的交往中,最是能吹噓軋鋼廠的成績。
當然了,人家是老江湖了,裝嗶也是有資曆、有段位的,你當他隻吹噓自己?
那太幼稚了,太低端了
李懷德是誇軋鋼廠的成績()
,誇政策執行程度,誇項目發展時機。
反正隻要不具體到個人,他是軋鋼廠一把手,這個嗶還不是落他身上。
李學武也是發愁這一點,自從去了羊城一趟,這老李好像是喜歡上了裝嗶的感覺。
尤其喜歡於無聲處聽驚雷式的裝嗶,就是那種不是故意但讓你知道他很牛嗶的類型。
軋鋼廠去羊城的展銷團隊沒飄,他先飄起來了。
當然了,他也不是防著張長明,人家知道冷凍列車的事不算稀奇了。
“冷凍列車不是關鍵”
李學武敲了敲茶杯蓋兒,好笑地看著他道:“你還真敢想零售的事?”
“與個人商業對接這件事上,沒有供銷係統發話,誰敢破壞規矩?”
為啥叫特種經營,或者叫特許經營啊,很多對外商店,或者內部供應都是需要跟供銷社搞好關係,就是基於這一點。
張長明也反應過來了,李學武提到的這個供應鏈,是中間的某段環節,並沒到消費者的那裡。
原因嘛,可能有經營上的,也有規則上的,他倒是想差了。
但就算是如此,沒了零售,這業務該怎麼做?
“公對公的做!”
李學武點了點沙發扶手,解釋道:“你很清楚,市場絕對的有,但分怎麼掌握”
“軋鋼廠這樣的倒是簡單,一口氣能吃下一列火車皮的,可這樣的例子不現實”
“因為似是軋鋼廠這樣具有食品加工廠兜底的企業在京城都不是很多,尤其是深加工企業”。
“但一斤、二斤的賣給老百姓那種,消耗的時間和精力完全不值當”
李學武看著張長明抬了抬眉毛,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企事業機關,以及大型工廠需要這種資源供應”。
張長明懂了,這並不是什麼高深的意見和思路,他們以前也有這麼做的,就是不太方便。
“是說跟工廠或者單位聯係,批發給他們吧?”
“更複雜一些”
李學武的回答倒是讓張長明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這裡麵還有什麼文章可以做。
“相信你們以前也是做過這種嘗試的,比如在年節附近,與各大工廠單位聯係,批發帶魚之類的海產品,對吧?”
“您繼續說”
張長明不置可否地抬了抬手,請李學武繼續,他是海產總公司的副總,自然不能自揭其短。
這種銷售模式如果成功了,他又何必來找李學武呢。
兩人在談話的時候都有明確一個情況,那就是海鮮並不愁賣。
他自己說了,李學武也說了,這玩意兒是緊俏物資,雖然貴,可隻要到了市場上,絕對能賣乾淨。
但是,怎麼賣,賣的好,怎麼按照他們的心意賣,才是關鍵問題。
“你們是銷售部門牽頭搞的這個對吧?”
李學武笑了笑,道:“不僅麻煩,還累人,容易得罪人,到最後還剩不下仨瓜倆棗的,對吧?”
不用張長明掩飾,也不用他直接回答,答案都在他臉上寫著呢。
李學武喝了一口茶,道:“供應鏈的意思就是解決掉你們遇到的,我說的這些問題”。
“中間部分?”
張長明微微皺眉,看了李學武問道:“這不需要手續?”
“當然需要”
李學武聽他這麼說,立馬嚴肅了表情,強調道:“我現在給你說的,可全是在規則之內,合規合法的,我可是正經人!”
張長明也知道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服氣地點點頭,承認了李學武的批評。
說的()
這麼義正辭嚴,殊不知他也懂人越是缺少什麼,越是強調什麼!
什麼特麼正經人!
正經人有玩下三路,故意叫人誆騙自己那些同事出去玩的嘛!
“海產總公司負責生產”
“軋鋼廠車皮負責運輸”
“車站配貨站負責分流”
“某單位負責購銷存款”
李學武用手指比劃了一個環,道:“所有環節,各司其職,形成一個閉環”。
“這樣製造供應鏈,優點是誰都不沾誰的業務,誰都不用多花錢拓展業務”
“就是在已經做的業務中多做一份,供應鏈就是把這些資源整合串聯起來,懂了嗎?”
“……”
張長明很顯然已經聽懂了,但他的眉頭依舊在皺著。
思索片刻,看向李學武,問出了今晚談話的關鍵:“那怎麼賺錢呢?”
賺錢!
當然是各專各的了
海產總公司賺海鮮錢;
軋鋼廠賺冷凍貨運錢;
配貨站賺送貨辛苦錢;
某單位賺管理運用錢;
如果這麼回答,那今晚的談話就算是到此為止,徹底談崩了。
大晚上的,在非工作時間,兩個企業的高管坐在一起談的能是工作嗎?
都這麼的敬業嗎?不可能的!
再想想,張長明問的是啥!
賺錢,隻有個人獲利才會用這個詞,企業叫資金回籠!
從一開始李學武就知道張長明的小心思,當著安德魯的麵,跟自己指東問西的瞎幾把扯閒蛋。
這叫什麼?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憑空想象,憑空捏造……
他真要談合作,會當著外商的麵兒談這麼機密的問題?
鬼扯!這小子明顯在打馬虎眼!
海產總公司是專營公司,在津門沒有競爭,也沒有銷售壓力,搞特麼什麼食品深加工啊!
真要搞,真喜歡外資,那華潤在津門也有食品深加工基地,何必舍近求遠呢。
他就是在問個人如何在這麼複雜的環節中賺錢,而且是特彆安全的錢!
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他想的其實這就是這麼個狗屁倒灶的事。
要不怎麼說混機關的心都臟呢。
李學武太了解這些人了,無論年輕的還是歲數大的,拉在一起隔一個槍斃一個都有漏網之魚!
照東北話講,就是沒屁跟他在這咯了嗓子呢!
“供應鏈賺錢啊……”
李學武敲了敲沙發扶手,腦袋微微往後仰躺在了靠背上,語氣隨意地說道:“當然要賺供應的錢,畢竟無本的買賣最好賺嘛”
“……”
張長明就知道李學武要跟他扯閒蛋,特麼的他還不知道無本的買賣最好賺?
他是海產總公司的副總不假,可他到現在這個位置,好聽的叫年輕有為,不好聽的就是根基不穩。
真要想賺無本的錢,跟特麼白西元晚上去找的那種職業一樣,上下都得有人!
他要真想賺這種錢,又何必來找李學武呢。
張長明就是看出了李學武的神通廣大,在軋鋼廠吃的開混的開,還有幾分威名在。
要說業務能力,工作才能,他是不服李學武的,但在綜合能力,尤其是人際關係上,他還是認同李學武的牛嗶之處。
在來京城之前,他也托了多方麵了解李學武這個人,知道他的社會關係複雜,不僅僅在軋鋼廠混的開,在四九城也算是年輕乾部裡的佼佼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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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名聲不顯,還得是人家保密工作做的好,為人又低調務實,正是讓張長明欣賞和認同的。
側麵看,李學武這麼的年輕,要維持這麼大的社會關係網,家裡又不是土財主,怎麼做到的?
怎麼做到的他不想深挖,就想讓李學武給他指點迷津,他也想要這樣的支持,來拓展他的關係網。
李學武知道他的小心思,會防著他,不告訴他嗎?
當然不可能,他編的是網,不是線,不搞姬衛東那一套,有什麼不可告人的!
既然叫網,那當然是越大越好,張長明想要從他這裡接網,那他自然不會放過將觸手伸進津門的這個機會。
我懂你的故作矜持,你也要懂我的欲蓋彌彰。
“海產總公司既然缺少對外經銷能力,又不具備業務拓展優勢,完全可以搞合作嘛”
“就像我們同五豐行之間的合作一樣,不是做罐頭就非得親自把罐頭賣到港城老百姓的手中”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看著張長明說道:“由海產總公司出麵,組建一個多種經營公司,引入一家在多地具有經銷能力的單位共同合作參股”。
“有海產總公司的背書,完全可以將計劃外的海產品交給這家三產來經營嘛”
他很是隨意地講道:“到時候你們總公司隻管收錢,同時還能解決一部分職工子女就業問題,何樂而不為呢”。
不是!等會兒!
張長明有些懵!
津門海產總公司什麼時候缺少對外經銷能力了,這不是扯幾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