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葉扁舟, 夜裡再沒有初來省城的酷熱,此時已經是初秋,若薇也換上了夾衣。之前爹中舉之後的熱鬨喧囂, 與此時的靜謐安寧相比,似大夢一場。
但若薇清楚的知道娘現在在前世原本應該去世的日子, 現在正在船艙靠著爹安睡,這就足夠了!
大堂姐杜若蘭的婚事在今日都已經回門了吧, 若薇撐著頭想,爹中舉了,無論喜不喜歡祖母,都得去給祖母磕頭請安。自古忠臣必出自孝子之門, 無論爹娘做的對不對, 一個不孝扣下來, 錯的就是兒子。
若薇不喜歡這種壓迫,就像前世她和繼母不和,外人怎麼著說的都是她的錯。
“薇姐兒,還不睡覺, 小孩子是不能熬夜的。”馮氏自己熬夜數年, 這個壞習慣被女兒改掉之後, 深覺女兒也不能染上這個壞習慣。
若薇“哦”了一聲,隻見馮氏起身, 又給她蓋上褥子,在水波蕩漾下, 若薇昏昏欲睡。
再次醒過來時, 太陽暖洋洋的,四處人聲鼎沸,才發現船馬上要靠岸了。若薇伸了個懶腰, 馮氏趕緊道:“薇姐兒牽著你弟弟,我們馬上就要回家了,唉,你爹啊,天天惦記家裡的騾子有沒有吃草,你看他那著急樣。”
若薇捂嘴直笑。
隻是一行人剛下船,就見到章捕頭,若薇想起杜宏琛說的話,所謂判案子,費時費力,若你是個普通人,誰願意為你大費周折,可父親現在是舉人了,又是五經魁,很有可能中進士。
恐怕是父親中舉的消息傳來,本地通判知府想賣爹一個麵子,所以才開始真的查起來。
果然,章捕頭先寒暄幾句:“杜大哥,小弟先祝賀你中舉,府台大人和司馬大人都要設宴款待你。隻是,我有一事要和你說。”
杜宏琛道:“你說。”
若薇和馮氏也在一旁聽著,隻聽章捕頭道:“前幾日我們接到線報,之前潛逃在外的那王姓商人還有個同伴,就在底下的縣裡,是個女子。”
杜宏琛皺眉:“你們可有問出是什麼原因?”
章捕頭為難的看了杜宏琛一眼,杜宏琛連忙同他一起回家,關上門之後,章捕頭就道:“那女子自稱姓胡,是那個行商的外室,她們和你大哥關係匪淺,之所以要害你,是因為你大哥怕你出人頭地,所以才使出計策。”
這話不禁讓馮氏覺得不可思議,就連杜宏琛也是愣在當場。
杜宏琛搖頭:“這不可能,我大哥這個人我了解,他的確愛占便宜,但要說如此謀財害命,他不可能做出來的。”
“這……這女子就是這般說的,我們還去令兄家中打聽過,這行商的確送了不少好東西給令兄家中。”章捕頭道。
杜宏琛抿唇:“不如這樣,你安排我見她一麵?我親自來審問。”
章捕頭點頭:“好,小人這就去安排。”
如今杜宏琛身份不同,連本府的大人們都頗禮遇他,自己一個小小捕頭當然要行方便了。
若薇可惜自己不能去,又總覺得奇怪,前世爹中進士,大伯一家可是喜上眉梢,上杆子的攀關係。再者,爹那個時候隻是個秀才,誰知道他能不能中舉,怎麼就下死手?
馮氏卻道:“一群喪良心的,居然還雇凶殺人,這有什麼深仇大恨啊”
是啊,有什麼深仇大恨居然要下死手?可前世死的人明明是娘啊。
若薇原本懷疑的對象是白惠娘,畢竟當初她和自己的娘親挨在一起坐下,娘出事時她還救自己,後來也是明確想做杜宏琛的繼室,是杜宏琛嫌棄她身份低微,並沒有答應。
可是現在卻說他們想害爹?
若薇就不明白了。
夜深時,杜宏琛回來了,馮氏和若薇還未睡著,她一人站了起來,都在關心凶手的事情。杜宏琛進門卻是搖頭。
“爹,怎麼了?難不成她被滅口了?”若薇問道。
杜宏琛一哂:“我是什麼人物,哪裡還需要用滅口的人來,這個胡太太上了刑就審出來了,她和害我的那姓王的行商並非夫妻,都是封家少夫人的陪房。”
封家?
若薇眉心一跳:“爹,可否是姨媽嘴裡趙通判的女兒封少夫人?”
杜宏琛看向馮氏,疑惑道:“這是什麼意思?”
馮氏則道:“我姐姐上次為了嘲諷我,說小時候我爹做幕僚的趙通判的女兒嫁到封家做少夫人了。”
“不可能,我找府台打聽過,封家少夫人是宣平侯的女兒。也因為這樣的身份,才得以嫁長公主的兒子,其夫還是前科探花。”杜宏琛總覺得這裡麵很有些蹊蹺。
封家,怎麼又是封家?
馮氏攤手:“你和封家有什麼仇怨,從未聽說過啊?”
杜宏琛欲言又止,若薇看出來了,聯想起前世的事情,不禁問道:“爹,難道和娘有關?”
“是,據說她奉命南下,就是為了阻止你娘上京,至於什麼原因她也不清楚,就是害我也是不想讓你上京。我還想多問,府台和通判都告訴我說這女子胡亂攀扯,讓我不要相信,連海捕文書都被撤回來了。”杜宏琛當然知曉是這些人怕得罪長公主和封家。
他有些擔心的看著妻子:“映雪,你和封少夫人——”
“我隻不過是小時候因為父親的緣故跟隨趙家小姐讀過幾天書,她是小姐,我隻不過是個平民丫頭,根本沒什麼交集。如果真的如你所說封少夫人是宣平侯府的女兒,那就和趙小姐沒什麼關係了。隻是宣平侯那裡的事情,我們可以問問曹氏。”馮氏隻覺得非常詭異。
自己難道有什麼特殊身世不成?
小時候她還常常幻想自己是千金小姐,這樣的白日夢誰沒做過,可娘說過她生下來,爹親手給她係的小紅繩。
再者,那次生產,整個趙府都隻有她一個人出生。
杜宏琛扶住馮氏的肩膀:“映雪,彆擔心。”
馮氏撇嘴:“真是覺得天降大禍。”
“這件事情封家隻是派幾個陪房過來,顯然是婦人手段,通判私下也同我說,若隻是內宅之事,封家家主未必知曉。等我真的中了進士,再慢慢調查,為何她要對付你。”杜宏琛如是道。
“所以,當務之急也要找到靠山。”
馮氏忍不住問:“什麼靠山?”
杜宏琛笑道:“你們就不必操心了,才剛回來,都累了,先去休息吧。”
若薇回到熟悉的西廂房,卻突然明白了爹前世為何那麼快就娶了劉家繼母,恐怕娘身死之後,他就在查,隻是他官卑職小,查不出什麼,隻能尋求強援。
這就找到了彭城劉氏。
彭城劉氏出了一位國公一位侯爺,就連本家也是世襲指揮使官職。
這世上就沒有錦衣衛查不到的事情,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而封夫人拚命促成容氏女嫁給劉寂,未必是因為她想幫其容家這個親家,而是另一種形式的讓劉家閉嘴。
所以這位封夫人到底是趙小姐,還是宣平侯的女兒,她們能打聽到的人就是曹氏了。
正好瞌睡來了送枕頭,次日,杜大公子親自上門,邀請杜宏琛一起上京,還贈送了一百兩作盤纏,據說還設宴踐行。
杜宏琛特地囑咐馮氏和若薇臉上不要露出分毫,他尤其是對馮氏道:“咱們若是告訴彆人封家的人要害咱們,恐怕因為這個,我們不僅不能伸冤,反而就先被人按下去,永世不得出頭之日。”
馮氏一向嫉惡如仇,但她不笨,很快想到關竅,除非遇到個包青天那等鐵麵無私之人,否則官場就是官官相護,如果杜宏琛非要報案,恐怕不僅是前途他全家命都沒了。
“好,我應承你。”馮氏也是心如貓爪抓,迫切想知道為何。
可若薇又道:“爹,咱們不可以說封家害人,可是大伯那裡不如交給本家族長處置。無論如何,封家為何這麼做存疑,但是大伯他們那可是有問題的。儒家講親親相隱,您有功名在身,手足相殘若是被外人說三道四自然不好,可是交給族裡處置卻合情合理。”
馮氏這才道:“薇姐兒說的很是,你被下毒的案子鬨的很大,你那位族叔肯定也會問起的。”
杜宏琛看向若薇:“你小小年紀,就不意氣用事,這樣很好。這事上意氣用事,固然能夠解一時之氣,但更該看的長遠些才行。”
其實她前世也頗能隱忍,唯獨在娘的事情上忍不了。
三人合計之後,馮氏突然親了女兒一口,若薇有點懵,因為娘也不是那種肉麻兮兮的人,她常常都不喜彆人挨她。
馮氏卻道:“我女兒生的又美,又心靈手巧,又機敏出眾,我都不知道怎麼愛才好了。”
若薇笑道:“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前世她們母女就被人算計了,一個被人算計落水被水匪擄走,名節儘毀,一個則被人算計受千刀萬剮,甚至還是以殘害皇帝為理由,恐怕就是她死了,皇上那麼刻薄,恐怕連爹也不會放過。
搖搖頭,若薇跟著爹娘赴宴,這一次杜家整個人都似變了樣,杜家老太太和太太們都喜笑顏開,就連有身孕的曹氏也是迎了出來。
“三嫂,可盼著你來了。”
馮氏儘管昨日慌張,滿腹心思,今日也是重整心情,笑吟吟的道:“大奶奶好,肚子都出懷了?身子怎麼樣?”
若薇也趕緊上前請安。
曹氏見她母女一人,馮氏明顯看起來居然年輕許多,再見若薇,已經有小少女的樣子,亭亭玉立,若長大了,恐怕是西施南威都難以比擬,真是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
“我都好,懷相也好,所以這次我也能隨我相公回京,就是托了肚子裡孩子的福氣。”曹氏能夠遠離公婆,和丈夫上京,她心情極好。
同作為人家的兒媳婦,馮氏也能理解,也忍不住說了幾句兒女經之後,就裝作不經意之間門問起京中的事情。
她的理由也很充分:“我不過是個鄉野村婦,總怕衝撞了人。”
說完,馮氏又奉承了她不少話。
曹氏很受用,才道:“也沒什麼,京裡的官員多如牛毛,我也不好說。”
“您出自侯府,不如和我們講講勳貴的事情,也當我們長個見識。是了,我在省城還聽人提起說前科的探花郎娶的正是你們侯府的小姐呢。”馮氏好奇道。
若薇也故作好奇:“大奶奶,這是榜下捉婿嗎?我和我娘看到我爹他們那裡,有年輕舉子被人搶走的。”
曹氏故作姿態道:“我們侯府哪裡需要榜下捉婿,當初是兩家早有默契,我那位堂姐及笄就成婚了。封家也並非窮門小戶,封探花也是長公主的兒子,富貴至極。”
頭一次打聽,馮氏知道點到即止,也就不多問了。
杜宏琛那邊則陪著杜家本家的族長用飯,還有不少杜氏子弟討教學問,他瞅準了一個機會和這位族長說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