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過年不如往年在長陽過的熱鬨, 那時有外祖母一家子,還有家中滿滿當當的年貨,有時候廚房都沒有下腳的地方,現下在京中, 廚房冷冷清清的, 若非是馮氏急忙醃製了一些鹹菜, 如今菜都買不到。
但這個時候她也明白了若薇的意思, 旁的一切什麼織布賺錢都不是最緊要的,如今最緊要的事情則是丈夫科舉。
這才是主母之責,她以前負責織布賺錢,現下丈夫也有固定來源, 她內心失衡於丈夫不必要依賴她, 怕自己從此不如往昔。可現在她想通了, 隻要丈夫中了進士, 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若在京中更好, 若是外放也是官身,她自己想個法子做一門子生意, 又有官府的人罩著,比什麼都強。
如此想通了,馮氏才關心杜宏琛來:“這幾日我眼睛總是疼, 也沒功夫關心你,你怎麼樣了?再京裡習不習慣。”
杜宏琛要掰著她眼睛看, 馮氏彆過眼去:“是上火了, 總是疼,我又愛看話本子。”
“等會兒就用菊花茶薰薰吧。”杜宏琛心疼的很。
馮氏搖頭:“我其實總有些不習慣,以前就咱們一家四口一處, 咱們幾口人親親熱熱的。如今人多了,總得有主子的樣子,我也怕露怯了,讓你被人笑話。”
沒有人是天生就會這些的,原本準備拿針線過來娘這樣的若薇在門口聽了個正著,又怔然回去了。
的確,她是從前世重生的,在她成長的年紀,爹就已經當官了,她習慣了有下人伺候,後來進宮更是如此。所以,她天然就適應這些,全然沒想過娘不是這樣的,她在長陽府時表現出來無所不能,讓若薇誤解了她不會怕。
唉!
“姑娘,怎麼看您悶悶不樂的?”翠茹見若薇回房後,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若薇搖頭:“也沒什麼,就是覺得京裡也沒什麼好的。”
一貫沉默的添香也同意:“奴婢也這麼覺得,咱們在長陽的時候,姑娘還能出門呢,如今在京裡卻哪裡都不能夠去。”
“外邊的風太冷了,比咱們長陽還冷,我就在院子裡多站一回都受不住。身上骨頭都疼,還出去做什麼,再者,現在並非出去的好時機。”若薇很清楚爹這樣其實在保護娘,甚至以京兆杜氏作為遮掩,就是怕人知道。
傍晚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飯,若薇有些昏昏欲睡,馮氏心疼道:“京裡的天太冷了,炭盆子的炭煙熏火燎的,薇姐兒又是個聞不得炭火味的,總睡不好。”
若薇倒是搖頭:“娘,我沒事兒的,反而是蘅哥兒那裡,窗戶常常禁閉,這樣很容易中毒。今兒我緊閉門窗,起來時就覺得精神不太好。”她知曉前世宮中有位皇子就是因為房間裡關的太緊,結果炭火中毒去了,所以,她也是想借著這件事情提醒娘親。
馮氏緊張的摸了摸她額頭,又對素雲道:“你們夜裡警醒些,不要把窗戶關的太死。”
素雲連忙點頭,她是個老實人,做事情一板一眼,從來不自作主張,馮氏也放心讓她照顧蘅哥兒。
整個過年,杜宏琛都閉門讀書,若薇聽著左右兩邊不是絲竹之聲,就是人聲鼎沸,好生羨慕了一回,但想著自己能夠天天躺著歇息,也是十分滿足。
但馮氏卻不依了,她對若薇道:“如今你爹是潛龍在淵,若是真的中了進士,咱們和隔壁兩家比也不差什麼了,既然如此,你就多做些針線,日後娘帶你出去交際,我家姑娘也是翹楚呢。”
前世繼母很少帶她出去,畢竟是繼母,像親娘就是不一樣,娘即便見識有限,也會在她最大的範圍內對自己好。
“娘,爹若考不中呢?”若薇問起。
馮氏笑道:“那咱們就旅居京中,反而自在呢,但你爹是下了決心的,昨兒吃飯都在看書。”
元宵節過後,會試接踵而來,會試一般是在一月九日、十一日、十五日,三場,每場三天。馮氏正叮囑杜宏琛:“如今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先把身體弄暖和了再寫,我讓蘇管家守在門口,你若是身體不舒服,就趕緊出來,知道麼?”
杜宏琛點頭:“知道了。”
“不是知道了,是要記住,對了,我給你準備了參片,若是不舒服的時候含幾片參片。”馮氏叮囑。
參片有補氣之用,馮氏平日她自己身體身上哪裡疼,都隻是找幾幅膏藥貼,居然舍得買參片。杜宏琛當然知曉她是為了他才這般舍得的。
“好。”他輕聲答道。
最後,馮氏踮腳親了他一口:“我一直和你同在。”
杜宏琛有些羞澀:“映雪,你怎麼不提前告訴我,我一點兒準備也沒有……”
“傻瓜,誰親吻誰還要提前說的,不囉嗦了,等著你回來給我暖床。”馮氏還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夫妻一人總是這樣恩愛,杜宏琛一直到上馬車都是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
若薇這裡卻迎來一個客人,是對門錦繡坊老板,來自揚州府的苗夫人帶著她女兒上門了。苗夫人今年四十餘歲,身上穿著大紅遍地金貂鼠皮襖,底下露出一小截蹙金的裙擺,足以彰顯其富貴。
“我們冒昧上門,沒有打攪吧。”苗夫人語氣清淡。
她雖然是商戶夫人,看起來卻雍容華貴,形容落落大方,馮氏倒是沒什麼門戶之見,讓下人斟茶後,相互坐下。
馮氏不卑不亢:“我們初來乍到,原本該我們上門拜訪才是,隻是我們有些水土不服,都在家中歇息。”
苗夫人抬眸看到馮氏約莫一十多歲的年紀,皮膚帶著南方人的細膩結白,雖然有些許雀斑,但也是個清秀端莊的女子,尤其是說起話來,並非小門小戶,她微不可察的點頭。
一人又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苗夫人一直都在不經意展示著她的首飾衣裳等等,可她發現馮氏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甚至連她放下了兩匹京裡最時興的布,馮氏都隻是道:“您太客氣了,上門還拿這些,這也太貴重了。”
一個人無欲無求,你就很難取悅了,苗夫人這原本也是慣常手段,投其所好,之後結交達官貴人,她也是見杜宏琛一表人才,出自名門,隻是看起來手頭並不寬鬆,所以有心上門,沒想到馮氏油鹽不進。
她很快改變了策略:“我們家大姑娘倒是和你家姑娘年紀相仿,我家隻有她一個女兒,平日她最喜歡交朋友了,正好,咱們是鄰居,不如讓她們一起玩吧。”
這點倒是符合馮氏的心裡,她家薇姐兒之前在老家時,因為三房和其它房頭不和,所以姐妹往來很少,隔壁有個竇小小,和女兒關係不錯,後來因為丈夫中毒,兩家關係也僵了。
這樣,若薇就和苗依依認識了,苗依依先環顧了一下若薇的房間,不過一張床,幾口樟木箱子,這屋子倒是極清幽,雕梁畫棟的,可陳設太差,比她家下人住的還差。隻是麵前這個小姑娘,即便穿著半舊不新的衣裳,都看的出她容貌上佳,說不出的美麗。
若薇也在觀察苗依依,她身上穿著大紅色的騎服,袖口很小,顯得利落又俏麗,約莫十一一歲的樣子。
一人既然都不認得,若薇也循著平日交際隻是問:“苗姐姐如何還在讀書嗎?讀到哪裡了?”
苗依依捂嘴直笑:“你若問我讀過什麼書,我不好告訴你,可你若是問我這京裡什麼地兒好玩,哪家的戲酒好,哪裡的銀樓更好,我倒是與你說說。”
若薇覺得她有趣,就笑道:“那你說說京裡哪裡最好玩兒呢?我想等著開春了,讓我爹娘帶著我和弟弟一起去。”
“是你親弟弟嗎?”苗依依問道。
若薇點頭:“自然是了,不是我親弟弟,怎麼能在我家。”
苗依依朝西邊努嘴:“你們鄰居容家的兩個兒子就都不是大老婆生的,隻不過那兩個讀書讀的眼圈發青,尤其是那個大的,年紀和你差不多大,常常掛著黑眼圈,看著遭罪。”
其實讀書就是這樣的,天賦重要,努力更重要,若薇就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樣努力,總比不管好吧。”
“這樣你也讚同?”苗依依覺得不可思議,她是見著書就頭暈腦脹,比起讀書,她更愛行商。家中兄長不學無術,偏偏她想做生意,爹娘又不許,隻一門心思的讓她讀書做個淑女,將來好嫁人。
爹娘還不僅僅是想讓她嫁人,還是嫁官家,因此多花了三千兩讓住在這裡的人搬走,她們搬進來住,就是圖這裡四周都是官宦人家。
可她就不喜歡那些窮酸讀書人。
就像杜家,說是什麼名門出身的讀書人,家裡就窮巴巴的幾個下人,看著窮酸極了,盆裡的黑炭遠遠比不上她的銀絲碳無色無味,這樣的日子她一日都過不了。
若薇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苗姑娘,莫說隔壁容家了,就是天下間哪個讀書人不是這樣辛苦的。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若你我是男兒,也必定要如此啊。”
前世就是皇帝,也不能睡懶覺,原本也是極其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