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尹, 正三品的官員,看起來也是大員,可是京城裡一個磚頭飛過去, 就可能砸到人。偏偏他接到的訴狀是翰林院庶吉士遞的, 彆看小小的翰林院庶吉士, 那是未來儲相,天子門生,你現在不審理好, 日後人家若是入閣, 自己可沒好果子吃, 更何況背後還有宣平侯府撐腰。
可封琅和大長公主府的人也過來打點, 大長公主是先帝的妹妹,當今聖上的親姑姑, 自己也不好得罪。
真是順了姑意, 卻逆了嫂意。
怎麼做都不對,順天府尹也是難辦的很,但他也知曉不能久拖, 否則這裡控訴不成, 日後到了禦史台、都察院,他就成了不作為的庸官。
論經營, 杜宏琛肯定沒有封琅在京經營的深,但他背靠兩棵大樹, 他的弟子是錦衣衛指揮使的兒子, 錦衣衛指揮同知又是他大舅子。
“你說這……這叫什麼事兒啊?”順天府尹摸著自己稀疏的頭發, 想著轍。
哪裡知曉這案子又牽扯到另一個問題,大長公主主動表示當年她為兒子娶的是宣平侯府的嫡女,此女竟然是假的, 那這樁婚事就作廢。
這無疑是給了封琅一擊,現下順天府不敢直接過來提人,就是顧忌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為何給小兒子結親宣平侯府,就是想著兩家情誼,但趙璐根本不是宣平侯的女兒,兒子居然為了這麼個殺人凶手還想繼續包庇她,這樣下去壞的不僅僅是兩家情誼,很有可能會禍及孫子孫女。
彆看現在順天府尹按下不發作,但是兒子隻要走仕途,就會有人一直拿這件事情說事,被政敵攻擊都是一夕之間門。
婚事作廢的消息傳來,馮氏和杜宏琛都鬆了一口氣,杜宏琛道:“看來大長公主是個明白人,拋棄一人,就能保全整個封家,的確是好事。”
若薇則道:“爹,那這麼說下去,封少夫人肯定會伏誅嗎?”
她最關心的就是這件事情,前世娘可是實打實的死了,無論你趙璐再怎麼不甘心,你也不該痛下這個殺手。
杜宏琛不語。
事到如今,不進則退,他不會善罷甘休的,隻是沒想到順天府傳來消息說封少夫人家中失火,人已經被燒焦了,封家已經認屍。
“什麼?她死了。”馮氏聽到這話也覺得不可思議。
杜宏琛皺眉:“恐怕沒這麼簡單,我還得去看著。”
卻見馮氏道:“算了吧,既然她都已經死了,我們現在生活的也很好,就不計較了吧。現在一切都真相大白,我們的日子也要朝前看,不能總被他們纏住。”
杜宏琛笑著答應,又大踏步的走了出去,若薇卻總覺得父親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
據說封琅自從妻子死後,告病在家,也是讓眾人都覺得他重情重義。
在通州口岸,一座明瓦大船靠岸,封琅先下馬,又扶著一個女子下馬車,這女子衣著華麗,神情淡漠一如往昔。
“此次,我就不能陪你回洛陽了,日後在那邊你就好好地過日子,兒女這裡還有我在。”封琅看著眼前的趙璐,也是微微歎氣。
趙璐看向他,隻覺得自己真窩囊,要作為一個活死人過活,還好她嫁妝豐厚,還有封琅給的銀錢,這些銀錢已經足夠她過十輩子了。
所以,想到這裡,她轉身就走。
反正於她而言隻是換一個地方生活,生活不會受太大影響。
明瓦的船內部富麗,服侍的下人依舊還是如以前一樣,內裡八個大丫頭,外麵八個大丫頭服侍。也許,去了洛陽,就會把在京城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全部都忘記了。
站在岸邊,封琅見船已走遠,才打馬回家,無論如何,總算是把趙璐的性命保下來了。
隻是沒想到,封琅走了之後,附近一輛馬車的簾子迅速放下來,裡麵的人分明就是杜宏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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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宣平侯府認女一事傳出來之後,街坊四鄰都上門拜賀,容夫人和宋夫人還有苗夫人這些原本認得的人變得愈發熱情了。
若薇似乎也成了這裡的中心人物,但她也沒有想象中的苦儘甘來。
正如馮氏道:“以前織布賣的錢,請你們爺倆出去吃一頓,總覺得心情很好。現下侯府送了好些東西來,我總覺得這些不該是我得的,有些太貴重了。”
“怎麼就不該您得的了,我聽姨母說那個趙璐出嫁有二十萬兩的嫁妝,您有什麼呢?您那個院子還是您自個兒掙的。她今日得到的那些,原本就應該是您的。即便是馮家收留了您,可趙家為何願意用外祖父,也正是因為您,所以林姨母才有百兩妝奩銀出嫁。後來馮家落敗欠債,也是您幫忙還錢,這麼多年,馮家養育了您,可您也完全對得起馮家。”若薇知曉娘這樣的人,就是不喜歡自己貪心,也怕人家認為她貪心。
可若薇卻覺得貪心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當然不對,可是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就應該拿回給自己。
馮氏看著若薇,不知道說些什麼:“你這孩子……”
“娘,您也彆總是覺得人該多吃苦才配。天下間門多的是沒有吃苦,也過的很好的人,人為何一定要吃苦才能覺得自己配呢?您不要不安,您都這樣不安了,女兒就更不安心了。”若薇見過那些無憂無慮,依舊好好地過一輩子的人,人家躺著什麼都不做都覺得自己配,娘為何要覺得自己不配?
馮氏終於肯定道:“看來你娘我就是一個怕麻煩的人,乍然富貴,我小心翼翼。”
若薇點頭:“既然封少夫人死了,她又不是宣平侯的女兒,曹家肯定會把嫁妝收回來,到時候若是給您,您就不要過分客氣了。”
馮氏狡黠一笑:“傻孩子,我又不是真傻,這大魏女子最重妝奩,我就是自己不要,也得為你著想啊。”
如此若薇也就放心了,她倒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想娘能自如一些。
天色稍霽,轉眼已經過了七月,白日天氣雖然還燥熱,但夜裡涼爽的緊。宣平侯府派了顧嬤嬤來傳話,說是讓她們中秋前去侯府一趟,又悄悄塞了五百兩給馮氏,馮氏這回手頭闊綽,給女兒和自己打了好幾樣時興首飾,又做了幾身新衣裳,如今連家中下人也是煥然一新。
一場秋雨一場寒,帶著些許涼意,容觀音和宋時雨攜手過來,見若薇在家中做針線,不免道:“我們來找你是想一起去看看苗姑娘的,聽說她病了,還病的有點兒重。”
“是麼?前幾天我見她還精神抖擻的。”若薇起身疑惑道。
按下疑惑,若薇從家中把昨日和娘出去帶回來的順芳齋的點心拿上,和容、宋兩位一起去看望苗依依。
這還是若薇頭一次過來苗家,她們剛搬進這裡的時候,苗家上門過一趟,後來又和封家的官司,馮氏和若薇都沒心情出去應酬,也沒心情關心周圍的事情,還是宣平侯府認女兒的事情傳出來,街坊四鄰上門。
苗家住在杜家對門,聽說是買了兩個宅子打通重新修繕好的,進門之後發現果然是長廊廣廡,軒峻壯麗。
苗依依住在西邊的院落,掀開珠簾進去,裡麵一水的紅木家具,中間門一張桌子還鑲嵌著一塊大理石,零星散落著幾本賬本。此時,她兩靨紅暈,剛狠狠地咳嗽了幾場,丫鬟們正手忙腳亂的拿著茶水過來。
大家之前隻覺得苗依依看起來張牙舞爪的,如今見她病了,那股子勁兒去了不少,看起來楚楚可憐的。
容觀音素來人緣極好,若薇和宋時雨都看向她,示意她先說,容觀音無奈才打頭陣,她溫聲道:“苗妹妹,我們聽說你身體染恙,就約定來看看你,大夏天的,怎麼就感染風寒了。”
屋內都是藥味,若薇吸了吸鼻子,又聽苗依依道:“甭提了,多謝你們來看我,我們家從南邊運來的布,黴了不少,我又要讓夥計們洗,還怕他們損耗,故而在那兒看著,那天回來的太晚,吹了冷風,可不就這樣了。”
“真是的,你們家生意怎麼還要你自個兒打理。”這一點宋時雨就不讚同了,她年底出嫁,家中也陪嫁一間門鋪子,但也隻不過是看看賬本,其餘自有掌櫃的打點,何須自個兒和夥計們攪和在一起,有失體統。
苗依依不以為然道:“這生意必須得經我手,我做的好,我爹才願意多教鋪子給我啊。”
宋時雨想說幾句什麼,終究沒有再開口,反而是苗依依見著若薇道:“還忘記恭喜你了呢?你娘是侯府千金,你可從此也不同了。”
若薇笑道:“你也說了,那是我娘,又不是我。我們雖然多了一門顯赫的親戚,但是終究還不是靠我們自己努力才行,若非我母親織布,我父親也不能讀書,我父親若是讀不成書,我們這輩子也沒法子進京來。”
其實若薇雖然被宣平侯府這段日子的示好也陷入了短暫的虛榮,有種苦儘甘來的感覺,可轉念想想曹家外祖父和外祖母年紀不小了,日後當今的是大舅舅,這樣也是感情有限。爹若是官場上沒有進益,日後還不就是一門窮親戚,又能如何?
人家還說救急不救窮呢,侯府也是家大業大的,總不能管自家一世。
“你說的沒錯。”苗依依是個有捷徑就走捷徑,做事情取巧,但又知道上進的人,但是見到若薇這樣的人,明知道二人性子不同,但不敢小覷。
若薇笑了笑,又叮囑她好生養病才走,宋時雨也一並和若薇出來了。二人並肩而走,宋時雨對若薇道:“她家兩個哥哥不學無術,她有些頭腦,可她爹娘並不看重她,哥哥們還怕她搶財產。隻有她許了一門好親,才很有可能得一幅非常紮實的嫁妝。”
“不是吧,她才多大呀?”若薇現在都還沒滿十歲,苗依依也才十歲,說親至少也十二三歲的年紀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