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落的手本能抬起,旋即落下一根羽毛。
很輕,又帶著莫名的重量。
蘇奈將羽毛放進厄洛斯的掌心。
而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
望著水澤精靈的背影——
愛神五指扣攏,歸還的羽毛被捏緊攥成一團,抿直的唇角透出煩悶的意味。
……他在煩悶什麼?可笑!
厄洛斯倏然一振雙翼,消失於冥河渡口。
——
蘇奈走到岸邊,慢慢蹲了下來。
他捂住臉,任由複雜龐大的情緒將自己淹沒——
他以前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太丟臉了,他居然會那樣想厄洛斯。
不過……
蘇奈抬起頭,陷入了經曆這種事後的第一階段:自憐自艾。
“嗚嗚嗚嗚嗚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難過。”
很快他就進入了第二階段:生氣。
“嗬嗬,既然不喜歡我,又為什麼這樣對我?對我這麼好結果就這?啊對對對是為了利用我去搞冥王,但是一開始為什麼不和我說清楚?嗬嗬嗬嗬嗬嗬嗬。”
“厄洛斯,你這個——”
想起前車之鑒,蘇奈忽然捂住了嘴,嘰裡咕嚕用彆人就算聽見也絕對聽不懂的話罵了愛神一通。
第三階段隨之來臨:
“人生的意義是什麼?宇宙的儘頭又在哪裡?”蘇奈癱在河岸邊,整條躺平:“過去的時間在何處消失?未來的時間又在何處停止?過去的我還是現在的我嗎?還是已經被時間給殺死了?”
蘇奈“蹭”地一下鹹魚起身,悟了:“沒錯!過去的我已經死了,如今的我是全新的我!哈哈哈哈哈!”
蘇奈隨之進入最後一個階段——
他帶著看破紅塵的超然微笑,平靜地望向河麵:卡戎怎麼還沒來?
又等了十幾分鐘,一條小船才以令人落淚的速度慢悠悠出現在視野儘頭。
船終於靠近後,蘇奈顫巍巍地伸出兩根手指,遞給撐船的卡戎一枚金幣。
冥界船夫卡戎,接過金幣,拿到眼前仔細端詳。
卡戎外形和沙僧差不多,膀闊腰圓,聲音粗獷:“上來吧,亡靈。”
蘇奈攏了攏黑袍,姿態笨拙地爬上船。
為了避免他摔下河,卡戎好心地扶了他一把。
“謝……謝謝。”蘇奈急忙避開與卡戎的肢體接觸。
幸好他看起來沒有起疑:“小心點,落進水裡你就爬不上來了。”
“謝謝。”
“旁邊那包東西是你的嗎?”
“是……”
見蘇奈來到船的後半段坐穩,站在船頭的卡戎,伸出健壯的胳膊,把蘇奈放在岸邊的碩大包袱提上了船。
“咕咚!”
包袱一上船,重量使船的吃水線都變深了。
蘇奈再度對卡戎表達感謝。
冥界船夫輕輕一撐船杆,船被推離了河岸。
起初,蘇奈還感到緊張不安,但隨著時間推移,沒有發生任何意外情況。
蘇奈也稍微感到放鬆,探出頭去觀察冥河。
河麵之下,沒有想象中鬼哭狼嚎的冤魂、也沒有奇奇怪怪的光點漂浮,單看水質,這就是一條有點幽深的普通的河。
蘇奈想起關於冥河的傳說,薅出一根頭發絲,放上水麵。
發絲剛入水就完全沉了下去。
果然——冥河不具備浮力。
在這條屬於冥界的河上,唯有卡戎才能渡亡靈過河。
沉默的卡戎,一路上基本不說話。
蘇奈有些怕他,更何況多說多錯,萬一被卡戎發現他的活人身份,他可就完了,唇縫始終緊緊粘合。
大約半個小時後,冥船來到一段詭異的流域。
詭異的不是河流,而是——
蘇奈瞪大眼睛,滿眼都是不可思議:在他透明的眼瞳中,倒映出河流兩岸密密麻麻的亡靈。
這些亡靈看到卡戎以及他的船,大部分滿臉麻木,少部分激動地撲到岸邊,用力揮舞著雙臂,高聲呼喊:
“尊敬的卡戎,我懇求您帶我過河!”
“求求您了,可憐可憐我們吧。”
“我已經在河岸上徘徊了五、六年,什麼時候才能過河啊?”
“我真的快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了!”
“卡戎!卡戎……”
“帶我過河吧,隻帶上我就可以!”
“帶我!帶我!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
“呀啊!!!”
推搡與擁擠中,有亡靈被擠下了河,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瞬間被河水淹沒。
那些在岸上等待了十年、甚至百年以上的亡靈,冷眼看著新來的亡靈掙紮、跪拜、求饒、消亡。
有什麼用?
神明根本不會憐惜你們。
卡戎麵露不忍,可他能做的,僅有加快船行駛的速度,儘快離開這一區域。
看不見希望,就不會絕望。
亡靈們瘋狂的場景,深深震撼到了蘇奈——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絕望的場麵。
蘇奈再度用黑袍裹緊自己,麵向卡戎,忍不住結結巴巴開口:“難道、難道它們就這樣一直在岸邊遊走嗎?”
卡戎點頭後,蘇奈又問:“為什麼?為什麼不渡它們過河?”
“沒給金幣,需要等。”卡戎的聲音慢吞吞的,“這是規矩。”
“要等多久?”
“一百年。”
“……”
卡戎補充:“起步。”
蘇奈腹議:三十六度的體溫,是怎麼定下如此冰冷無情的規矩的?定下這個規矩的人,實在太不近人情了。
一百年起步就離譜!
他可憐這些亡靈,隻可惜他也幫不了它們。那個小氣的愛神隻給了兩枚金幣。
船繼續向前滑行。
亡靈們的尖嘯猶如最淩冽刺人的風,蘇奈捂住耳朵,卻不能完全隔絕風聲。他感到很痛苦。
忽然,在他的餘光中,閃過一抹熟悉的橘紅。
這抹顏色深深刺激了他的神經,蘇奈立刻就朝那個方向抬起了頭——
“卡戎!卡戎大人!”
穿橘紅色裙子的仙女趴在岸邊,激動地向他們招手。
“厄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