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眾人疑惑的目光,顧春和笑著搖頭,隻推說認錯人了。
那天她是偷溜出去的,可不敢承認和柴元娘見過麵。
柴元娘麵上沒有任何異色,還略帶歉意地對顧春和笑了下,隨著她的口風,也說自己大概記錯了。
私下卻與婢女白鷺道∶我絕不會看錯,瞧她的反應,肯定也認出我了。
準是沒乾好事,心裡發虛不敢承認!當時我就說她上不得台麵,您還怪我瞧不起人。白鷺把準備好的表禮單子呈給她,聽說她出身也不清不楚的,還照原樣給她嗎?
柴元娘失笑∶我們還缺這點子東西?怎麼說她也是府裡的表姑娘,沒必要給人家難堪。
沒見哪家表姑娘住後罩房的,白鷺很不以為然,大姑娘把國公府說得天花亂墜,這院子,也不怎麼樣嘛。
蔡嫻芷一力邀她同住,柴元娘明白,她與自己套近乎,無非是想借自己的勢,為以後嫁入柴家做準錳。
畢竟柴家宗主都分外倚重自己,她說話,在柴家還是算數的。
可她沒答應,請老夫人安排一處清淨的院子,不出意外的,老夫人勾了幾處讓她挑,她便選了離後園子最近的蘭香園。
怨不得白鷺抱怨,說是蘭香,也不過寥寥幾株蘭草而已,因久無人住,磚縫裡還長出了蓬草,看著怪淒涼的。
咱們柴家就是十來年沒人住的屋子,也是日日打掃,從不懈怠,國公府說出來也是一流的勳貴,怎的....
閉嘴。柴元娘輕輕嗬斥,再管不住你那張嘴,就回渝中去。
白鷺立刻不敢發牢騷了,歸攏好給顧春和的表禮,我給表姑娘送過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回來了。
柴元娘有些詫異,兩處院子就隔一條夾道,可這回來的也太快了,她沒留你喝杯茶?
白鷺是她的大丫鬟,走出去就代表著她的臉麵,若真如此,那顧春和確實有點目中無人了。
她沒在,就一個小丫鬟看屋子,我放下東西就走了。白鷺壓低聲音,她去了竹山。
柴元娘平靜的臉上終於起了波瀾,你確定?
白鷺重重點了點頭。
柴元娘定定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忽翹起嘴角一笑,這樣的姿色,的確不應藏於民間。
東宮,太子妃王氏立在書案前,一筆一劃寫著大字,宮婢垂手立在殿角,屋裡很靜,隻有筆尖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乳母王媽媽匆匆進來,揮手叫旁人退下,待太子妃寫完一張,方上前拿起剛寫好的字仔細端詳番,正雅圓融,非常大氣,您的字越來越好了。
太子妃也很滿意,放下筆,什麼事?
王媽媽稟道∶柴大姑娘住進了國公府。
太子妃嗯了聲,蟄伏這麼久,柴家終是按捺不住了。嫡長女上京,說是拜祭先皇後,死了多少年的人,偏這會兒才拜祭,打量彆人都是瞎子呢。
攝政王也在國公府借住,這倆會不會..….
那是太子該操心的事,我才不管。太子妃神色漠然,也許人家是衝著太子來的,畢竟我生不出孩子,犯了七出之罪。
王媽媽眼皮跳跳,一著急把舊日的稱呼都叫出來了,囪囡呀,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咱家是太子嫡係,這輩子都脫不開關係。彆看太子寵愛李氏,他心底是最敬重您的,有什麼事他隻會和您商量,什麼時候找過李氏?
太子妃自嘲般譏誚道∶不過借我的口給王家傳話罷了。
王媽媽看著她苦笑,眼神又心疼又難過。
太子妃不由心先軟了,我知道了媽媽,放心,我不會讓他們成的。
殿門口,謝元祐來回晃悠,腳幾次邁進門檻,又都收了回來,左等右等,終是等來了王媽媽。
怎樣?她答應了沒有?謝元祐急急問。
柴元娘一來,他腦子裡那根弦就繃緊了。
前朝柴家就是川渝地區的節度使,本朝建國後,他明麵上遣散軍隊,卻始終沒交出軍籍冊子,誰也不知道柴家手裡到底有多少兵力。
這也是曆代皇帝不敢對柴家動手的原因。
先帝倒是動手了,也隻在女眷上頭耍耍花招,警告柴家不要輕舉妄動,也僅此而已,朝廷的手根本伸不進渝中去。
柴家此後倒是低調了,但誰都知道,他在韜光養晦。
如果讓柴家和十七叔聯手,彆說他的太子之位,就是父皇的皇位也岌岌可危。
父皇病得厲害,和十七叔關係又好,九成九能善終,他可未必。
對付女人,女人比男人更有辦法,謝元祐馬上就想到了太子妃。
必須把這事給攪和黃嘍,最好讓十七叔和柴家反目成仇,永無聯手的可能。
他熱切地看著王媽媽,見她點頭,心裡吊著的那塊大石頭終是落地了。
王媽媽忍不住道∶殿下也要多陪陪太子妃,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次數多了,再熱乎的心也會涼。
謝元祐對這位老媽媽還是很尊敬的,媽媽說的是,以後得空我就來,隻是她說話太噎人,每次我都是興衝衝來,氣呼呼去。您也勸勸她,怎麼著我也是監國太子,不能一點麵子都不給啊!
王媽媽對這兩人隻有搖頭的份兒,見他扭頭要走,訝然道∶你不去看看太子妃?
我得和先生們合計下接下來怎麼做,謝元祐懨懨的,要趕緊找個能頂替老廖的人,可惜他那手做賬的本事,你說他看上誰不好,偏看上十七叔的人。
還有李仁那個爛肉玩意兒,沒他就不會有這麼多破事!嘖,那姑娘到底長什麼樣,勾得這麼多男人爭著搶著要她。
謝元祐背著手,嘀嘀咕咕溜溜達達走了。
王媽媽跺腳,白替你們操心!
初夏的陽光在熏風中跳動,竹葉一閃一閃地放著光,空氣中充滿了花木的香氣。
顧春和歡快地走在竹山小路上,蘭媽媽告訴她,已經聯係上父親的好友劉溫了,他們雖沒一起共事,但劉伯伯說父親安然無恙,上個月倆人還吃酒呢。
或許沒幾天就能收到父親的來信!
鳥兒逍遙自在的在枝頭婉轉啼鳴,清澈明淨的碧空越過屋舍,越過高牆,一直向北方無限延伸,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得住天空的腳步。
看著那片深邃的藍,她心裡快活極了,真想站在高高的台階放聲大喊,可不行啊,這是國公府,旁人會以為她得了什麼病。
這份喜悅,真想和人分享!
顧春和嘴角飛揚,一路小跑回到後罩房。
春燕也正美著呢,柴大姑娘差人送了好些東西來,還有一匹蜀錦,您快來瞧瞧,這花紋我還是頭一回見。
真是好東西,趕明兒要好好謝謝人家。顧春和誇了幾句,隨即緊緊抓住春燕的手,滿臉激動,我父親有消息啦!
春燕先是一喜,隨後眼神慢慢黯淡了,您總算可以回家,我也該回大姑娘院子了。
蔡嫻芷幾次問她後罩房的動靜,她要麼隱瞞不報,要麼搪塞敷衍,後來蔡嫻芷也瞧出來她的心在哪邊,礙著顧春和不發作她,可麵上淡淡的,想來已是惱了。
等她回海棠苑,必定遭到排擠刁難,日子會很難過。
顧春和臉上的喜悅消失了,顯見也想到這一層,猶豫了會兒,她試探道∶你……願不願意離開國公府?
春燕愕然,離開?
對,離開!顧春和道,我出贖身錢,到官府劃了你的奴籍,你就自由了。到時做點小買賣也好,買幾畝田也好,不比在府裡伺候人自在?
春燕低頭想想,堅決地搖頭,我從生下來就在這裡,外頭什麼樣一點也不清楚。在府裡好歹餓不著凍不著,在外頭……隻看我姨母一家,窮得都要上大街討飯了,我不出去。
顧春和歎息一聲,沒有再勸。
時值初夏,少不了遊湖戲水的樂趣,這日到鶴壽堂請安時,蔡嫻芷便提議去金明池遊玩。
金明池是皇家園林,元宵節後對外開池,一直到四月中旬,無論士庶皆可遊園。景致自不必說,園內還有各種水戲雜耍,諸如百戲、競渡、水傀儡、水秋千,也有酒食店舍,關撲、質庫——沒錢遊園還可以抵押借錢!
每逢開池期間,不止是汴京本地人,也有不少特地從外地趕來的遊客。因太過熱鬨,以至到現在,中秋過後才關閉金明池。
相較蔡嫻芷的興致勃勃,老夫人卻覺不妥,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沒的衝撞了你們姐妹。
多派婆子護衛跟著,萬沒有不妥的。而且金明池還有禁衛軍巡邏,誰敢鬨事?她又湊到老夫人耳邊,柴姐姐也想四處看看,不為我,也為了她啊。
柴元娘笑道∶聽說大姑娘的婚期快定下了,老夫人且讓她鬆快幾日,在婆家可不必在娘家,操持家務,侍奉公婆,哪有時間再出來玩啊。''
蔡嫻芷低下頭,看似害羞,但眼中沒有絲毫的喜悅。
昨天她見到舅家的表兄,穿著考究,相貌也不錯,眉清目秀的,看她一眼就臉紅,文采也有幾分,身上還有舉人的功名。
祖母和父親都覺得此人不錯,欣慰她總算終身有靠了。
可他是庶子!親舅舅居然用庶子定這門親事,說什麼長幼有序,親事要先定長子。
哪怕庶長子,也是麻子!
蔡嫻芷很久沒有這種不甘心的感覺了,甚至可以說出離憤怒,她是英國公府嫡長女,竟要嫁給個底子嗎?
不說彆的,田氏不可能容忍四妹妹嫁給一個旁支庶子。
憑什麼她就得嫁?
與表兄同來京城的,還有柴元娘的親哥哥,柴家未來家主柴桂,據說他非常疼愛妹妹,金明池魚龍混雜,柴元娘去那裡他肯定跟著。
或許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老夫人看著最疼愛的孫女,目光中滿是不舍,好,府裡的姑娘們都去,痛快玩一天。在家是嬌客,一旦出門子就上了套兒,操心夫君,操心子女,老了還得操心孫子孫女,唉,不到天儘頭不能歇。
事情便這樣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