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平帝隻掃了一眼密信,立時白了臉,待看過後麵的口供,已是渾身發顫,氣得頭暈目眩,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好個王家!好,好……”
他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謝景明急忙上前一步,一下一下撫著他的胸口,“官家保重龍體。”
慶平帝把信拍到他手裡,喘籲籲說:“朕早料到王家肯定會與北遼使臣私下勾連,卻沒想到王家竟卑賤到向北遼稱臣的地步!”
謝景明裝作第一次看見密信,眼睛裡全是驚訝錯愕,“鹽鐵茶,還有布匹,這些都是嚴禁賣給北遼的戰備物資,王家哪兒來的膽子,敢藐視朝廷的法令?簡直與賣國通敵無異!”
顧庭雲又加了一筆,“與其他邊境不同,河東路與北遼接壤邊關走私成風,不止平民商賈,連流寇都參與進來,每年流入北遼境內的鹽鐵茶無法估量。”
謝景明把信輕輕放在龍案上,“口說無憑,你可有證據?”
顧庭雲搖搖頭,重重歎出口氣,“還需要什麼證據,去邊關看看就知道了,當地的父母官怕犯眾怒,不敢管。我和王大人提過幾次,他倒是讓人去查,可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不是不敢管,是不想管,恐怕那些人也暗中摻和一腳。”慶平帝連連冷笑,“走私,一本萬利的買賣,財帛動人心啊。”
這些錢最終到了誰的手裡,謝景明沒有繼續發問,欲速則不達,有些事情,還得讓官家自己品出來。
慶平帝畢竟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閱曆很深,經過最初的震怒,此時已漸漸平靜下來。
“談判的朝臣早就定了,都是熟悉北遼的人,陣前換將乃兵家大忌,不能換人。”慶平帝眼皮一閃逼視地上跪著的顧庭雲,“你說這些,無非是想替自己脫罪罷了。”
顧庭雲道:“人犯不敢推脫,然蕭賢該死!使臣團在豐州飛揚跋扈,無視大周律法,看中誰家的娘子就公然討要,聽說誰家有珍玩,就逼著人家敬獻給他們。”
“從豐州到並州,使臣團借‘剿匪’之名,一路搜刮民財,老百姓早已苦不堪言,然王大人不知出於何種顧慮,竟對此不管不問。”
顧庭雲叩頭,“任由他們絞殺歸順的遼人,我大周已成了不講信義的小人,更會失去民心,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民眾對朝廷失望,會做出什麼舉動?官家,他們為了一己之私,是把您放在火上烤啊!”
慶平帝恍惚了下,“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朕進學的第一天,陸先生就講的這課。”
口中的陸先生,就是顧庭雲的嶽父陸蒙,曾為帝師,因與老相國政見不和,因言獲罪,先被貶謫出京,後被問罪抄家。
隨著陸家的坍塌,再也無人能撼動老相國在朝中的地位。
而老相國,是太子最大的靠山,其親密程度已超過與官家的父子情。
謝景明俯身,重重握了下慶平帝的手,“跟北遼談還是要談的,顧先生說的有理,談也不是這個談法。我既然能打散北遼王庭一次,就能打散兩次——談判桌上所有的底氣,都來自前線的勝利。”
慶平帝回握他一下,微微頷首。
謝景明心頭稍鬆,試探道:“顧先生殺了蕭賢,一是為自保不得不為之,二也是揚我大周國威,替朝廷平息民憤,法理不外乎人情,官家可否酌情減免一二?”
慶平帝閉上眼睛,半晌才道:“此事容後再議,先將人押入大牢。”
“官家容稟,人犯還有話要講!”顧庭雲重重叩頭,“所有人都知道大周富庶至極,尤其在京城這個富貴窩,上至高官,下到平民,奢靡成風,喜好攀比,多少人被享樂磨平了誌向。”
“他們不知道外頭是什麼樣,更不知道,大周的脖子上早懸了一把刀!”
顧庭雲說得興起,膝行上前,直接從龍案上拿過紙筆,連比帶畫,“這是我大周的疆域,如今,北麵有遼人,西麵有黨項國,東北女真人正在悄然崛起,還有這裡。”
他在紙上某一處點點,“這塊草原,諸多部落一直在互相爭鬥,所以沒有攻擊過我們,但是近兩年來,小部落逐漸並入了大部落,一旦這裡形成穩定的政權,勢必是不輸於北遼的力量。”
那圖畫得非常潦草,慶平帝尚且在思量,常年在軍中的謝景明已反應過來了。
他拿過一張白紙,照著顧庭雲的草圖很快畫了一遍,大周的疆域塗滿朱砂,濃淡不一的墨汁的是其他國家。
幾倍於大周國土,黑壓壓一大片蹲據在大周之上,如巨熊,如猛虎,猙獰著張開大口,就要把大周撕碎吞入腹中。
視覺的衝擊往往比語言來得更猛烈,慶平帝額上冒出冷汗,已是陡然變色。
“除了東南沿海一帶,大周邊境全被敵人包圍了。”謝景明的聲音冷得嚇人,“在他們眼裡,大周懦弱可欺,就是一塊唾手可得的肥肉。”
所以,和談絕對不能退讓一步!
聽見謝景明的聲音,慶平帝方鬆弛一點,問道:“這些地方你都去過?”
“是。”顧庭雲答道,“過去一年多的時間,我走了很多地方,深入草原腹部,那裡的部落,早已不是大周印象中的蠻夷番邦,他們正在擰成一股可怕的力量……大周,不能再麻痹自己了,要有危機意識。”
慶平帝上上下下打量著他,良久才惋惜地歎了聲,“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顧庭雲,你選個地方流放吧。”
還要判罪?謝景明眉頭微蹙,暗暗衝顧庭雲使個眼色,意思很明確,去關西!
在他的地盤上,是流放的犯人,還是體麵的貴客,不過攝政王一句話的事。
顧庭雲卻說:“承蒙天恩,人犯不勝惶恐,自請去河北路大名縣,求官家恩準。”
上頭兩人都愣住了。
灤州靠近北遼,多有戰火,他就不怕北遼人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