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麼?”
“我怕我做不好父親。”
他出生時,名義上的父親已經崩了,而親生父親,一直以來又是以“皇兄”的身份出現在他麵前,他從來都不知道,有一個父親是什麼滋味。
沒經曆過,自然也不懂得如何當父親,如何與孩子們相處。
謝景明有些茫然,生在皇家,天家無父子,他見過太多父子相殘,兄弟鬩牆。他忍不住想,假如未來的某一天,這種事發生在自家可怎麼辦?
那是他們兩個的孩子,每一個都是寶貝,該如何教導孩子,才能避免同室操戈的慘劇?
他已經焦慮得十來天沒睡好覺了。
顧春和環住他的腰,揚起笑臉說:“你一定是個好父親,我知道的。”
說著,她拉過謝景明的手,輕輕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寶寶,我和爹爹都是第一次當父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你原諒這對笨拙又認真的爹娘哦。”
她語調柔和,帶著幾分不諳世事的孩子氣,就像玩過家家的小孩兒,引得謝景明發笑,“小人兒還沒出來呢,怎麼可能聽得到你說話。”
掌心一震。
謝景明呆住了,“這、這這是什麼?”
顧春和抿嘴笑道:“孩子聽見了啊,踢你一腳,給你回應呢。”
好神奇!分明還在娘胎裡頭,竟能感知父親的聲音?
謝景明慢慢蹲下身,想學顧春和的腔調,使了半天勁兒都發不出聲來,最後隻能僵硬地重重說道:“寶、寶兒,我是你爹!”
顧春和差點笑噴。
“小聲點,至於嗎,笑那麼大聲。”謝景明耳根微紅,努力給自己找場子,“我說錯了嗎?本來就是爹。”
顧春和一邊揉肚子一邊笑,“沒錯沒錯,官家金口玉言,說的話自不會錯。”
幾場秋雨過去,顧春和的肚子愈發大了,等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顧庭雲回京看女兒來了。
“都說了顧老太爺被打發到南邊老宅,結果請您幾遭都不肯來,真不想我這個女兒嗎?”顧春和委委屈屈的,撅著小嘴,露出許久未曾有的小女兒姿態。
彆管多大,爹娘在,就永遠是小孩子。
顧庭雲忙哄女兒,“非是不想你,實在是任上脫不開身,咱們析津縣今夏開了邊貿,各項事務紛紛雜雜,總要把事情捋順了,我才好進京麵聖。”
顧春和搖頭笑道:“說您古板,比誰都不在乎世俗眼光規矩,說您隨性吧,公事卻是一絲不苟,絕對挑不出錯兒來。”
厚鍛簾子一掀,謝景明提著食盒大踏步走來,揮手止住顧庭雲行禮,“現在隻論家禮,不論國禮,國丈來得巧,嘗嘗這栗子山藥紅豆粥如何。”
看這意思,竟是官家下廚做的?
顧庭雲瞠目,他自認為對亡妻情深意篤,可回想起來,他從來都沒有給妻子做過一頓飯!
莫名的,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既為女兒高興,又自慚形穢,還夾雜著濃濃的遺憾。
若是重來一回,他定會洗手為妻子做羹湯。
元宵節那天,顧春和提前發動了。
自詡從不驚慌的官家,扔下滿朝文武就往延福宮跑,氅衣都沒穿,龍輦也沒坐,就那樣一路踩雪跑了回去。
蘭媽媽不讓他進產房,“旁邊屋子等著去,你一進去,太醫穩婆都得慌,少添亂!”
英武神明的官家此刻也沒了主意,恍恍惚惚由人扶著坐在隔壁暖閣,和國丈大人對著大眼瞪小眼。
他們沒有聽見顧春和哭喊一聲。
謝景明問蘭媽媽,“不是說女人生孩子很疼很疼,怎麼聽不見她的聲音?”、
蘭媽媽也奇怪,“先太後生你時,疼得喊了半天,我聽那聲音都覺得疼。皇後娘娘一聲不吭,真是奇怪,可能還沒到疼的時候,”
顧庭雲想到了故去的妻子,忽然墜下淚來,“內人當時,也是一聲未吭,後來我問她,她說,怕我疼……”
轟一聲,謝景明隻覺一股血氣攪動著湧上來,他什麼也聽不見了,什麼也顧不得了,扭頭就往產房走。
剛推開房門,便是一聲響亮的嬰兒哭聲。
“皇子,是小皇子!恭喜官家,賀喜官家。”
“賞,賞!”
謝景明深一腳淺一腳,踩棉花似地走到床榻前,他的妻在向他笑,他的孩子依偎在二人中間,小嘴吐著泡泡。
他合掌,將妻子的手,孩子的手,牢牢包裹在他的掌心。
往後餘生,我將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