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父親,見陌生男子搭訕自己的女兒,怎麼也要質問他兩句,態度不必和藹,必須兼顧老父親的威儀與擔憂,最好能引起點適度的小紛爭。
當然,最後一定是誤會,為表歉意,順理成章地請他家裡坐坐,一儘地主之誼。
顧庭雲把這個“度”把握得很好。
謝景明有點意外,沒想到這位小姑娘是顧庭雲的女兒。
他很早就注意到顧庭雲這個特彆的縣令,在析津縣這個偏遠縣城一呆就是十六年,沒升職,沒挪地,所有人都瞧得出來,這是得罪了宋相國。
換個人,要麼想方設法消除嫌隙,要麼另尋靠山,再不就是一蹶不振,消極了事。
唯有顧庭雲,不以為惱,反而自得其樂,把析津縣治理得井井有條,夜不閉戶,頗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境。
本來他繞道析津縣,除了想去保州大營,也想暗中查看一番顧庭雲,沒想到竟這樣遇到了!
他很痛快地答應了。
顧庭雲說是“略備薄筵”,還真是“薄筵”,炸河蝦,炒茄子,拌豆腐,煮毛豆,疙瘩湯,四菜一湯,加上一壇子嶽家捎來的黃酒,齊活了!
一開始顧庭雲還跟他客氣兩句,酒過巡,話匣子就關不上了。
從青苗錢放私貸,到朝中黨爭之禍,從北方邊境的戰火,到大周海防的薄弱,顧庭雲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自重生,這些話一直憋在心裡,今天總算是有機會一吐為快!
而他提及的每一個問題,都是謝景明所關心的。
二人通宵未眠,整整談了一宿。
秋娘很不理解丈夫的舉動,外官不與武將結交,何況謝景明是手握兵權的王爺,就不怕惹官家忌諱?丈夫一向遠離朝中派係爭鬥,怎的今天使勁往前湊?
顧庭雲提醒她,“你沒注意咱閨女看他的眼神?”
知女莫若母,秋娘猜是猜到了,卻還是不大讚成,“齊大非偶,王爺太尊貴,又比春和大七歲,屋裡肯定有人伺候著,往後也定是妻妾成群,我怕咱們孩子受氣。”
“王爺屋裡沒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事!”顧庭雲斬釘截鐵道,“他和我是一樣的,一生隻認定一人,我知道的。王爺心裡裝著咱家閨女,這是幾輩子都拆不散的姻緣,你且看著吧。”
“你又知道了?還幾輩子!”秋娘笑著搖搖頭,卻是不再說反對的話,隻留心看著這二人。
因有要事在身,這位王爺沒耽擱太久,兩天後就告辭了。
饒是如此短暫的時間,他竟給女兒做了一架秋千,就安在內衙的芍藥花圃旁,用紫藤花細細纏了,上麵還裝了金鈴。
不假人手,全是他一人做的,袍子下擺掖在腰間,鋸子、繩索、木板擺了一地。他低頭忙活著,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女兒,女兒坐在他旁邊,偶爾伸手拂去粘在他頭發上的木屑。
秋千做好了,女兒站在踏板上輕輕悠蕩,臨風婀娜,他抱著胳膊倚在樹下,眼睛裡的光比太陽還要璀璨。
這一次,又叫丈夫給說準了。
轉年開春,顧庭雲接到調令,升任權知開封府事,命他即刻上任。
顧庭雲手持調令,用不著多想,其中必定有謝景明的手筆。
入京之後,顧老爺子派人傳信,讓他們全家去顧家住。回去住是不可能的,然而礙於孝道,顧庭雲還是帶著妻女回去了一趟。
席間那老兩口,明裡暗裡說他子嗣不旺,沒有兒子,簡直大逆不道,有愧祖宗。
就差把“納妾”寫臉上了。
顧庭雲才不吃這一套,直接走人!
回去就開始找茬兒,把他爹貪墨的事查了個底兒掉,逼得顧老爺子不得不變賣家產補窟窿,官兒當然也沒保住,灰溜溜回了老家。
顧庭雲非但沒有因他爹的案子吃掛落,反而得了官家“大義滅親,剛正不阿”的褒獎,還派攝政王親自過府,送上官家親筆書寫的“孝肅”二字。
一時間,他成了京城最耀眼的官員。
不知是不是秋娘那層遠親的關係,英國公府率先發來請帖,請他們一家過府賞花。
顧庭雲在前院和英國公吃酒,然而還未到晌午,後院就傳信,秋娘母女準備走了。
竟是老夫人親自送秋娘母女出來。
秋娘看著不大高興的樣子。
回去的路上,秋娘告訴他,“英國公世子也忒沒規矩,春和在荷塘邊賞花,偏他突然衝出來,眼睛直勾勾盯著咱閨女,氣得我呀,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就那樣,他還依依不舍看著春和,沒的叫人惡心。”
“事兒還不算完,我們剛回席,田夫人就打聽咱閨女許人沒有,還一副施舍你彆不識抬舉的樣子,你說說這叫什麼事?我才懶得看她的臉子,拉著咱閨女就走,以後英國公府的宴席,我是再也不來了。”
“彆為那兩個蠢人生氣,英國公沒有實權,不敢找咱家的麻煩。”顧庭雲道,“咱們來一趟,是全了彼此的臉麵,既然他們給臉不要臉,咱們也沒必要委屈自己和他們走動。”
秋娘有些鬱悶,“那田夫人是王爺同母異父的姐姐,萬一她跟王爺說點什麼……唉,我怕耽誤咱家春和。”
顧庭雲哈哈大笑,“不妨事不妨事,你且看,不出日,王爺定會上咱家的門!”
轉天前晌,謝景明果然登門造訪,他隻在前院書房和顧庭雲說話,沒去後宅。但他的乳母蘭媽媽卻帶著厚厚的禮單,客客氣氣與秋娘坐了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