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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夜晚的寒風匆匆掃過冗長的街巷, 寥寥幾位剛下了晚班的工人圍坐在地攤桌椅上大口嗦麵,一碟花生米,再痛快來二兩烈酒, 將這清冷的街頭營造出嘈雜卻溫馨的氣氛來。

時舒和夏章桃坐在離攤主最近的那張矮桌上, 昏黃的單線盞燈在小吃攤上方,搖搖晃晃,發出微弱貧瘠的亮光。

她那輛低調的黑色奔馳E係就停在路邊,路燈給車身鍍上一層薄薄的金霧。

熱騰騰的碗麵端上來。

夏母雙手在圍裙上來回擦了幾遍, 最終還是忍住了沒有把手往時舒肩上搭。

她的大衣很昂貴,她這雙粗糙的手擦得再乾淨,也擔心手上殘留的油汙弄臟了她漂亮昂貴的衣服。

夏母緊了緊手, 笑著和時舒解釋道:“舒舒啊, 你來得匆忙, 阿姨什麼也沒準備, 要知道你來, 我和你叔叔今天就不出攤了。”

她對夏章桃說話時卻不像對時舒這般溫柔,多了幾分肆意的責備:“夏章桃, 你也是。你怎麼能把舒舒帶到這種地方來呢?”

“想來看看您和叔叔。”時舒回國後, 還沒有和他們見過麵,打著圓場說:“在哪兒都是一樣的。”

夏母聽了後,又兩眼彎彎了:“你這孩子啊,真貼心。”

聽到她們聊天的內容裡也有自己,夏父端了盤涼拌牛肉過來, 他話少,和時舒簡單問候了兩句就走開了。他就是這樣的性格, 和自己的女兒也沒多少話聊。

夏母則更擅長聊天一些,這個年紀的長輩審美還比較傳統, 更看得慣以素顏示人的晚輩。

“我們舒舒真是越來越漂亮了,不像章桃,好好一大姑娘,天天塗那麼厚的粉,白得跟女鬼一樣。”

“嗬嗬。”夏章桃乾笑兩聲,維持著假笑以還擊道:“章女士,您怎麼還當麵拉踩呢?您看過我的自媒體平台了沒有,我有很多粉絲的,好吧?”

“我化妝怎麼了?我化妝難道不漂亮嗎?說我化妝醜,也不看看有多少粉絲跟著我學化妝?您的意思是群眾的眼睛都是瞎的,隻有您一個人蹭光瓦亮?”

時舒和夏章桃兩個人,一個喜歡靜靜地聽,一個鬨騰得厲害,章桃像她,而時舒雖與他們沒有什麼血緣關係,性格上卻巧合的有些像老夏。

雖沒有那個福氣,多一個女兒,但……心裡對時舒的喜歡和心疼都是小心翼翼的。

“你厲害。”夏母蹬女兒一眼,又找起話題和時舒聊:“舒舒這次回來以後,就在瀾城定居不出國了吧?”

“嗯,是這樣打算。”時舒回答。

她話不多,但有問必答,並不是高高在上的姿態。

夏母心生出幾分酸澀:“外公最近身體怎麼樣?”

“剛體檢過,各方麵指標還不錯。”

夏母點點頭:“那就好。”

“過幾天趙醫生會給您和叔叔也做個全麵的體檢,具體時間安排,他會和章桃直接聯係。”

“不用破費了,花那冤枉錢做什麼呀?”

夏母嘴上說著不用,但其實心裡舒坦著呢,被人惦記著的感覺彌足珍貴。

“應該的。”

夏母還準備說些什麼。

旁邊隔了幾桌的距離,有人喝了酒,突然敞開心扉喊出了自己的心裡話:“這個B班就上到這裡。”

有人大聲附和:“這個B班就上到這裡。”

“彆做夢了,還這個B班就上到這裡,你老婆不養了啊?孩子學費不交啦?”夏母就看不慣這些人的德行:“這是磕了幾盤花生米,喝了幾瓶酒啊?能醉成這樣?”

下一秒。

某具已經喝趴了的身體突然直直立起來,緊接著,他向空中“噗”了一聲,發射出了一粒花生米。

“老板娘,再來一份花生米。”

“兩瓶雙溝。”

他大喊一聲,隨後,他的左臉又直直砸下去。

明天早上醒來,他大概會猜疑,昨晚是誰喝醉了往他左臉來了這麼重重一拳。

“我先去忙。”夏母小聲對時舒說:“你們快點兒吃,吃完了早點回去休息,離這群醉漢遠一點,不安全。”

他們都是社會的底層,吃著便宜的夜宵,喝著便宜的糧食酒,大罵著生活的艱辛不公,借助酒精,暫時放縱麻痹自己,第二天醒來,卻又不得不夾住尾巴,穿起無塵服鑽在機器上一整天,連軸著轉。

夏章桃父母做著底層人的生意,自然賺不了多少錢,他們也不是為了賺錢,或許比起賺錢來說,那意義,更像是點燃城市裡一盞溫暖的燈。

他們都是很溫暖的人。

夏母走後,時舒問:“叔叔阿姨還是不願意歇著?”

夏章桃點點頭:“沒用的,勸不住。”

她也不想父母這麼辛苦,但是他們閒不住。她帶他們出去旅遊,試圖讓他們找到一些退休生活的樂趣,結果他們旅遊回來,還是繼續擺攤。

她甚至還帶他們出國去看望了當時還在留學的時舒,回國以後,他們仍然選擇擺攤。

……

“算了,隨他們去吧。”夏章桃無奈道:“我有時間就會過來幫幫忙。”

“嗯,好。”時舒止於邊界感:“有事兒你再跟我說。”

“我會的。”

“不說這些了。”夏章桃筷子伸進碗底,習慣性地撥出來一個溏心煎蛋,語氣故作輕鬆:“話說,你堂堂一個集團總裁,就這樣坐在路邊攤上和我吃牛肉麵,真的合適嗎?”

時舒才慢條斯理地拆開筷子,嘴角微扯:“我喜歡吃麵,也喜歡吃牛肉,為什麼不合適?”

“你喜歡的明明是意麵、和牛。”

“本質上都是麵粉和牛肉。”

兩人說話時吐出的白氣半繚半繞,和麵碗中滾燙的熱氣交融上升,彙成一縷一縷的煙霧,上演著人間煙火氣息的最平常一幕。

夏章桃撅撅嘴:“總感覺委屈了你。”

時舒腦袋微側,抬抬下巴。

似笑非笑。

“你想太多。”

夏章桃也不再矯情,她吃完一整顆溏心蛋,問起正事兒:“網上那件事情發酵好幾天了,你的身份也已經爆光了,真的不用我在直播間裡麵澄清一下嗎?”

雖然她的直播間人氣不怎麼樣,而且,這幾天還來了波黑粉嘲諷她,但……解釋總比不解釋好。

“不用。”

夏章桃沒說黑粉的事兒,時舒也就不清楚這個情況,隻針對她身上的話題衝上熱搜榜這事兒,時舒表示,還可以讓子彈飛一會兒。

等到造勢夠了,她自然會采用一些商業公關策略,趁此機會為時汐集團即將推出的升級版本鋰電池型號以及搭配全新一代動力電池的純電新能源汽車博得足夠的關注和熱度。

這是她繼任總裁以後的第一個大項目。

她需要足夠的噱頭來承載。

她需要一戰成名,讓董事會的元老和旁係無話可說,心服口服。

“我心裡有數。”

看到時舒運籌帷幄的模樣,夏章桃的心情總算輕鬆下來:“那個,你真的把徐助理趕走了啊?”

時舒吃麵的動作慢了一下:“他自己請辭的。”

“不是沒過一會兒,人就跟你認錯了嗎?”

時舒小口吃著麵:“我有那麼好說話?”

“真無情。”

夏章桃吃了會兒麵,不知是不是空氣就這麼安靜著激發了她的靈感,她突然就想起來被她遺忘掉了的那條微信,神叨叨地八卦道:“話說回來,你那天晚上到底和徐助理做了什麼?他的屁股真有那麼翹嗎?”

儘管時舒吃麵比較慢,動作幅度比較小,她還是被輕輕嗆了下。

吃麵就吃麵,提什麼翹屁股?

時舒停下了吃麵的動作。

她回憶起徐助理更換西裝的場麵,令人賞心悅目的,她的嘴角不自覺上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她總結道:

“冷白皮翹屁男模玩變裝遊戲,你可以自行腦補一下畫麵。”-

夜宵攤上的人散得差不多了。

時舒和夏章桃早就吃完了麵條,她們也沒聽夏母的,吃完就急著回家。

她們麵對麵坐著聊天。

寒風突然夾雜著雪花飄落出一陣凜冽的刺冷感,道路兩邊的樹葉開始搖動,塑料油布抖動得嘩啦啦地響。

眼看著一場預料之外的風雪就要來臨,時舒細眉微擰。她突然想到——

如果徐助理還在她身邊的話,應該會提前告訴她,今天的天氣狀況。

時舒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叫徐助理長長教訓的這幾日,他都在做些什麼?有沒有好好反省自己究竟錯在哪裡?

“收攤回家吧。”夏父望天,說了這麼一句。

“哦,好好。”時間本就不早了,夏母邊著手收攤,邊嘀咕道:“好端端的,怎麼還下雪了?”

向來話少的夏父抱怨:“天氣預報原本就說了下雪,是你們自己不看天氣預報。”

夏母和夏章桃雙雙擺腦袋。

一邊收拾,一邊回擊:“你看天氣預報了,那你也沒提醒我們啊?”

夏父想回擊,但還是選擇了回答他們沉默。

以1敵2,他隻會慘敗。

時舒加入他們收拾東西。

夏母拒絕:“彆把手弄臟了,舒舒。這些粗活,你讓夏章桃和我們乾就行了。”

“對的,對的。”夏章桃忙說:“你放著我來。”

時舒的確平時是不做什麼收拾東西的活兒的,她不會收拾,也不需要她做,但在夏父夏母麵前,她也沒當自己是一個總裁,社會身份不同,扮演的角色就不同。

西山離這兒還有點遠,夏章桃問時舒要不要先回家,等會兒雨雪大了,是要影響她開車的視線的。

“不差這幾分鐘。”時舒說。

東西不多,有時舒幫著,幾人很快便收完。

趕在雨勢雪勢變大之前,夏父把停在不遠處的車開了過來。

“舒舒,你和我們一起回家吧。”夏母坐在車上,有些擔心地提議:“或者,還是讓章桃送送你?”

“不用了。”

時舒插在大衣口袋裡的雙手,右手從口袋裡抬起,她風輕雲淡地笑著揮了揮手。

堅決而果斷,說一不二。

夏章桃想了想,利索地跳下麵包車,在父母聽不到的地方和時舒說:

“徐助理也不是犯了什麼大錯,小懲小戒罰夠了,你還是給個台階讓他回來吧。你身邊有個像徐助理那樣的助理照顧著,我們也能更放心一些。”

時舒點頭:“嗯。”

她並非不近人情,一點點小事兒說不要徐助理就不要徐助理了。

怎麼說人也是她從長榆帶回來的,從彆人手裡搶過來的,她還挺喜歡的。

用著也順手。

隻是——

不罰不懲,不長記性。

她要是輕易原諒了他,他一定會認為,她是個很好拿捏,很好說話的人,他在她這兒來去自如,那麼以後,他就會對待她,隨意得多。

“還需要調教。”-

黑色奔馳彙入車流,在寬闊的馬路上跟隨著紅綠燈啟啟停停,城市主乾道已經開始堵了。

雨漸漸停了,而雪勢卻悄悄變大。

不知不覺中,白了樹木,白了花草。

路燈下著顆粒的光,雨刮器不停地工作著,刮乾淨前擋風玻璃上晶白的雪花。

車流之中,交通信號燈再一次變紅。

車胎摩擦雪粒,發出沙沙聲。

時舒踩住踩車,作為車後長長車流的第一輛領頭車,剛剛好在路口的停止線前停下。

一百二十秒的紅燈,等待的時間很漫長。

時舒塞了粒無線耳機進耳朵,隨後,收回落在紅燈倒計時上的視線,一道熟悉的身影從眼前的斑馬線上擦著車頭走過。

他的步伐寬闊利落。

他高大、清瘦,皮膚白皙。

柔軟濕潤的黑發乖巧地趴在腦袋上,溫馴而沒有什麼攻擊力,他背著他自己原來的那款黑色雙肩包,撐著那把熟悉的黑色大傘,圍著第一次見麵時的那款羊絨圍巾。

瀾城的冬,比長榆遲到了整整一個月。

長榆的冬,在今夜悄悄降至瀾城。

雪花覆著他的傘麵蓋了薄薄一層,搖晃的傘骨似乎勸不住執意去赴一場約的徐助理。

寬敞的肩頭被白雪洇濕,落風吹來,置著氣的乾雪嘩啦啦全部抖落一地。

他的肩膀鬆了。

兩人之間隔著很近的距離,近到隻要敲碎前擋風玻璃,近到隻要降下左右的車窗,她喊他一聲徐助理。

他就有可能回過頭來,笑容乖甜,笑聲清透,乖巧可愛地回應她一句:晚上好,時總。”

“您怎麼會在這裡?”

“是幻覺嗎?”時舒喃喃低聲。

她怎麼會在路中央碰見徐助理?

隻是眨一眨眼的功夫,徐助理的身影就不見了。

時舒於是順著他走過的方向往右看。

右側方是瀾城第一國際商場,燈火正輝煌。她前些時候剛剛來過這裡,陪著處於失戀時期的夏章桃逛過這兒的商場,選購過一些品牌商品。

同時,也正是在這兒。

她和夏章桃被偷拍的地方。

徐助理怎麼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

時舒扯了下唇角,愈加肯定自己是出現了幻覺,這裡並不是他有消費能力的地方。

他連收她那些不起眼的禮物都覺得壓力大得很,又怎麼會主動來逛這樣的商場?

一百二十秒的紅燈倒計時過去。

不過就是溜個神兒的功夫,後麵的車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摁了喇叭。

黑色奔馳沒再遲疑。

趕在這場風雪徹底來臨之前,開回了西山園林。

晚上臨睡覺之前。

時舒躺在床上翻了下微信。

時舒不會高頻率的使用微信,一般一天一次或兩天一次的處理頻率,處理掉微信留言,維持必要的商務社交。而有緊急需要處理的工作,要麼是內網郵件,要麼是電話。

能讓她主動發過去微信消息的,也就是和夏章桃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了。

時舒打開微信列表。

自上而下地滑動手指指腹。

兩天未處理,微信已經積累不少未讀。

時舒手指繼續往下滑。

直到,她手指停在一個熟悉的頭像上。

點開,放大。

是一個卡通二次元的人物形象。

稚氣初脫的男生,連頭像都充滿著少年感。

時舒退出放大的頭像時,不小心連碰了兩下。

等她切回到和徐助理的對話框時,就看見最新一條消息顯示的是:【我拍了拍“徐助理”】

而時間剛好是現在。

【0:39】

時舒:……

順著對話框向上瀏覽,時舒發現徐助理這幾天都有斷斷續續地發過消息來。

而最近的兩條是——

06:00

徐助理:【時總,早上好。今日晚間天氣不好,預計22點會出現暴風雪,請您務必謹慎出行。】

21:00

徐助理:【時總,晚上好。一個小時後出現暴風雪的可能性比較大,請您務必現在回家。】

21:30

徐助理:【您回家了嗎?】

時舒正打算回複他,對話框先跳出來新的消息提醒,是徐助理迅速回應了她的拍一拍。

【“徐助理”拍了拍我】

以及。

徐欥:【您順利到家了嗎?】

徐欥:【或者您在哪裡,我現在過去接您。】

0:40

他一直等著手機,等她的回複嗎?

他一直做著來接她的準備嗎?

天氣惡劣的時候,人對人的關心中都帶了幾分擔憂,儘管,時舒沒打算這麼輕易地就遞給徐助理那個台階,但……她也沒打算要徐助理為她提心吊膽一整夜。

SS:【嗯,在家。】

手機很快又傳來震動,應該是徐助理又有新的回複,但時舒沒再看了。

退出微信對話框之前,她下意識地將徐助理的頭像置了頂。

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自己這行為。

非主觀意識驅使,大體是因為,潛意識裡的認知。

潛意識或許認為,將徐助理置頂好友,她就不會錯過下一場暴風雪來臨的預告。

她的確,也是不會主動看天氣預報的那一類人。

……

另一邊,從停止營業的商場剛趕回到家的徐欥,一打開微信,就看到列表置頂的好友拍了拍他——

【時總拍了拍你】

因為他不確定時總是不是願意撤回他的請辭,所以,時總分配給他的車輛他也沒有再使用了。

他今天是地鐵出行的方式,來回的交通時間比較長,到家已經是零點過半了。

他本來以為時總是不願意理他,不願意回複他消息的。但……時總拍了拍他。

時總拍了拍他,可又什麼都沒說。

她是抹不開麵子,讓他去接她嗎?

徐欥於是停止住腳步,站在院子裡,又緊著發過去兩條消息。

等待時總回複的過程中,徐欥點開她的頭像。

她的頭像是一條大狗。

白色的拉布拉多在陽光下笑容燦爛、乖巧可愛。

時總回複了他。

【嗯,在家。】

徐欥微緊的心情舒鬆開。

院子裡的雪肆無忌憚地落著。

他提步時,忘記了雪,是寒冷的雪。

隻覺肩頭都是熱的-

翌日,清晨。

雪停了,天色仍灰色陰暗。

西山的私人園林建築裹上了厚厚的一層冬雪。

庭院的攢尖頂,回廊的青瓦簷,齋榭軒館、樓舫亭閣,白如銀色畫卷,簌簌而落的珍貴。

鵝黃的冬梅花、斑斕的紅楓葉。

玻璃盅罩著的小葉紫檀。

時舒高跟鞋踩在回廊上,忍不住留了腳步,她有好多年沒見過瀾城下過,一場既婉約又放肆的江南雪了。

大雪是天降的清夢,誤闖了人間,清風不渡,才拂來一場抓不住的浪漫。

誰說抓不住了?

時舒舉起手機,偏偏要留下雪後一隅。

洞門外,視野貫穿。

駕駛位上有意放慢動作的高博遠遠望過來。

氣質美豔颯氣的女人身高優越,西裝外套外麵罩一件黑色的長款羊絨大衣,就算是抵禦雪後的寒氣了。

她佩戴著一副金絲框架眼鏡,身上自帶那種知識淵博的學者氣質,不笑時嚴肅嚴謹,是天生做學問的人。

如果沒回來接管家業,她應該會在學術界上一路走到底,而他應該也會在某個領域傑出貢獻中找到她的姓名。

她手裡拎著隻DELVAUX的黑色羊毛通勤手袋,高跟鞋鞋跟又細又長。

因為他看得足夠仔細,所以注意到她今天左右雙耳佩戴了一副點綴的珍珠耳釘,在她這一身黑色搭配中不失冷拽高貴,強勢中又帶了幾分克製。

高博在心裡定框取景。

天地間,黑白兩色入畫,他的畫風裡隻有清冷如她。

後排座位的時文奎“咳咳”兩聲,湊到高博耳後,涼嗖嗖飄來了一句:“漂亮吧。”

高博回過神來,淡淡道:“我看雪。”

“我看雪,我看雪,我看你是要氣死我。”時文奎:“我外孫女兒那麼好看,你不看,你看那一場你留不住雪。”

高博:“您也知道留不住。”

“哼哼。”

高博散漫道:“留不住的,才應該多看。”

時文奎因此又“哼”了一聲:“你就是個瞎的。”

第15章

將軍門外邊傳來車輛發動的聲音。

時舒收起手機, 加快了步伐。

高跟鞋在她的駕馭之下,自由輕便,腳感和穿著一雙舒適柔軟的運動鞋沒什麼差彆。

看到時舒收起手機, 往他們這個方向來, 時文奎連忙催促高博。

“高博,高博,快走,快走。”

“彆讓她蹭我們的車。”

但……時舒還是在車子啟動之前, 拉開了後排座位的車門。

時文奎忍不住朝著高博吐槽:“氣死,高博你就不能動作快一點。”

“要不是你寧願看雪都不看時舒。”時文奎:“我真要以為你是故意等她來蹭我的車了。”

時舒攏了把頭發,正要坐進去。

“啊嘁。”時文奎嗆了風, 不客氣地道:“你是想凍死我, 好提前繼承我的家產嗎?”

他最近看她不爽, 她偏偏又天天來蹭他的車。

“彆急, 我的都是你的, 我帶不走的。”他因此忍不住要陰陽怪氣一番:“你也用不著想方設法地謀害我。”

做事風格不同。

時舒因此對他的陰陽怪氣置若罔聞,她皺著眉:“您今天怎麼坐這邊?”

他明明以前都坐在右邊。

今天怎麼坐左邊來了?

“我的車。”時文奎身體坐得筆直, 昂首目視前方, 一身傲骨,底氣十足:“我的助理。”

言外之意,則是,我的車,我的助理, 我想坐哪,我就坐哪。輪得著你這個蹭車的問麼?

他都快氣死了。

雖然留下徐助理的整個過程也沒有很困難, 他隻是小小地利用了一下小徐助理的善良,就順利讓小徐助理主動去找她撤回辭職報告罷了。

但她倒好。

她非但沒有見好就收, 爽快地讓小徐助理撤回他的辭職報告,她還讓小徐助理回去好好反思反思。

想想就讓人更生氣了。

也就是小徐助理脾氣好,但凡換了另外一個人,都很有可能轉臉就走。

00後,那都是要哄的,連哄帶騙最好了。

事實證明,總裁也有吃癟的時候。

總裁也有灰頭土臉的時候。

若不是時舒這幾天要利用早上的這段時間和氫能源電池項目部開技術會議,她一定不會自討沒趣,來觸這個黴頭。

時舒摸了摸鼻子,乾脆識趣地坐在了副駕上。

不願和老年人一般見識。

後排座位都給他,他想怎麼坐,愛怎麼坐,就怎麼坐。

隻要他係好安全帶,他想坐想躺都可以。

……

話雖如此。

可高博的車子開了一段路以後,時舒想想,還是有點兒順不過氣。

她試圖和外公講道理。

嘗試以理服人。

“以前沒有徐助理的時候,我們也一起上過班。”安靜的車內,時舒側過身,和外公提及以前,試圖打開老年人的記憶枷鎖:“您還經常讓高博來回機場接送我。”

她也有言外之意。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以前這董助,她也不是不能借用,怎麼現在就不能借用了?況且,她這都沒有單獨使喚高博,就隻是連續蹭了幾天車而已。

他們不也得去公司嗎?

順不順帶她,不都得去公司嗎?

但很顯然。

到了一定年紀的長輩,他不想講道理。

他也不念回憶。

甚至不顧血濃於水的親情。

他“哼”一聲:“怎麼,所以你用彆人的助理,還用得順手了,用出依賴感來了?”

“不是依賴。”時舒仍嘗試解釋:“我早上要開會,沒法開車。”

“開會是你打擾我和高博獨處的時間的理由嗎?”

“……”

隻想安靜開車的高博,抿抿嘴:“……”

好煩。

周一周一,本就奄奄一息。

他們還非要把精力用在講所謂的道理上嗎?

周一發瘋是合法的。

高博決定發一下瘋。

一段被清理乾淨的乾燥路道,車速不算快。

確保安全的前提下,高博猛踩一腳刹車。

正在作為測試車輛,測試冬天續航能力過程中的新能源商務轎車,緊急刹住。

“高博。”兩個人停下來,異口同聲地對著他:“你要造反?”

同樣的語氣,發出了同樣的警告。

高博平靜地威脅:“如果二位不能保持安靜的話。”

那麼,他將持續發瘋。

“要麼,車你們來開?”

時文奎就多問了句:“那你呢?”

“我坐地鐵。”

時文奎鬆了口氣,他坐地鐵不要緊。

但他可千萬不興學00後撂挑子不乾啊-

回到總裁辦公室後,時舒鼓起腮,在沒人看見的地方,長長吐了口憋屈的氣。

高博的車技越來越差也就算了,現在連基本的安全意識和服務意識都沒有了。

不像徐助理,情緒穩定、開車平穩,還很注重安全意識,陡路急刹車這樣的事情就從來沒有在徐助理身上發生過。

她在想。

與其在彆人那兒忍氣吞聲。

還不如今天,就找個台階讓徐助理回來?

小懲大戒,也差不多了。

時舒這麼想著,秘書長褚琦敲門進來。

徐助理居家反思這些天,是褚琦在替代他的工作。

褚琦注意到時舒緊鎖的眉頭。

本著替老板分憂的原則,她問:“您是因為什麼事情煩惱?”

沒什麼大事。

但既然秘書長問了,時舒便隨口告訴了她:“上班途中受了點窩囊氣。”

褚琦張了張口,又合上,又張開。

她最終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誰敢給您窩囊氣受啊?”

不都是我們打工人拿著窩囊費,受著你們資本家的窩囊氣嗎?

當然這是她腹誹調侃的玩笑話,她不是顯眼包許葉霖,什麼樣的話該講,什麼樣的話不該講,她自知輕重,還沒能隨便到可以和自家總裁開這樣的玩笑。

隻是,褚琦沒想到隨口的這麼一問,時舒竟然還真的回答了她。

“不講理的董事長。”

以及……半路發瘋的董事長助理。

“不、不講理的董事長?”

董事長,那不就是時總她的親外公嗎?

褚琦尷尬地笑兩聲:“……您真會開玩笑。”

她可不敢隨便附和,不講理的董事長。

時舒也沒再多說,她脫下大衣遞給秘書長。

隨後,她抬高手臂挽起散在肩上的黑長卷發,利索地挽成發髻彆在腦後,再插上一根龍紋銀色發簪,氣質愈加清冷。

時舒抬眼的瞬間,透過束起來的百葉窗簾,寬敞明亮的玻璃外麵出現一道幾日未見的熟悉的身影,就坐在他自己的工位上。

“徐助理回來上班了?”時舒抬抬下頜,語氣平靜地問褚琦。

褚琦一口否認:“沒有啊。”

她甚至能用欣賞的眼光看著外麵辦公室裡照著她的審美點長出來的徐助,那帥氣理想的完美外型,說著:“您不是讓徐助停工反思嗎?”

時舒是讓他回去反思來著。

但——

“徐助理工位上的不是徐助理嗎?”

“您一定是對徐助心有掛念,才會產生了幻覺。”褚琦麵無表情地遞給時舒一支眼藥水,建議道:“我們大家都認可徐助的工作能力。但,您要不要,先放鬆一下您的眼睛?”

大抵是昨晚休息不夠,時舒點點頭。

她摘下金邊眼鏡,仰起腦袋點了幾滴眼藥水入眼:“那真不是徐助理嗎?”

褚琦淡定地笑了笑:“您看錯了,那不是徐助。”

時舒點了眼藥水,靠在人體工學真皮座椅上閉眼休息。褚琦擋住那個角度,以免時舒突然睜開眼睛,看到外麵秘書辦的動靜。

褚琦彙報完工作,看一眼秘書辦的動靜。

楊秘書和她使了個手勢。

表示還需要她拖延一下時間。

禇琦主動和時舒聊起來:“我能旁敲側擊地問您一下嗎?”

時舒仍閉著眼,淡淡道:“你這麼直白的旁敲側擊,我還是第一次見。”

“我這人直心腸,直脾氣。”

時舒點頭:“那請褚秘書長直白地旁敲側擊吧。”

“據我觀察,徐助性格溫馴,乖巧可愛。他脾氣很好,對任何人都很有禮貌,又陽光愛笑,他隻要一笑起來,乖甜乖甜的,我感覺我的心都快融化了。”

“雖然,他沒有,但假如……假如他犯了錯誤給我添了麻煩,我也肯定是不舍得責罰他的,我甚至覺得自己都不可能對他稍微大一點點聲音說話。”

“怕嚇著他。”褚琦緊著道:“問他在您這兒犯了什麼錯誤了,他也不肯說。所以,我就是挺好奇的,您是怎麼舍得停他的職,讓他回去反省自己的?”

性格溫馴。

乖巧可愛。

笑容乖甜。

聽到這幾個詞的精準概括描述。

時舒頓時睜開眼睛,身體微微坐了直:“你也這麼覺得?”

“還有誰也這麼覺得嗎?”

摘下眼鏡還沒戴上的時舒眼尾一抬,就那麼雲淡風輕地笑一笑:“我啊。”

內眼角帶鉤,眼型上揚。

原來她隱藏在眼鏡後麵的是一雙飽含春水的美眸。

她的眼型是淺淺上揚著的,上揚的幅度沒有傳統狐係美人那麼明顯,這是秘書長第一次看見時總摘下眼鏡發自內心笑著的模樣,是狡黠的狐係禦姐。

“嗯嗯。”沒想到和時總產生了共鳴,褚琦連連點頭:“徐助可乖可甜了呢!”

時舒睜開眼睛後,很自然的又往徐助理的工位上看了眼。

這一回他的工位上空空蕩蕩的,桌麵乾淨整潔,什麼人也沒有。

時舒眉尖微微一蹙。

還真是眼睛疲勞產生的幻覺-

既然徐助理沒有自己主動回來上班,那麼如何不動聲色的給徐助理遞這個台階就需要一些技巧了。

時舒一天的工作會議之餘,她都在想,怎麼恰到好處地給徐助理遞出這個台階。

麵對難以攻克的學術難題都沒有太過憂慮的小時總,被如何巧妙地遞給徐助理一個台階下困擾了一天。

快到下班的時候,秘書長褚琦再一次敲門進來彙報工作:“時總,向您彙報一下【女子失戀,閨蜜送價值百萬的奢侈品】事件的最新進展。”

時舒放下手裡的工作,抬眼:“你說。”

她工作的時候更習慣戴著眼鏡,金絲邊框的框架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狐係禦姐的魅惑被偽裝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禁欲清冷、不苟言笑的學者派感覺。

褚琦說,事情的風向又發生了一些變化。

她有了新的熱搜話題和詞條。

“是什麼?”

“國民閨蜜。”褚琦遞出iPad,打開其中用戶數最多的一個自媒體平台給她瀏覽:“您看這個。”

【國民閨蜜】的熱搜詞條在第一位。

時舒一眼識破:“董事長買了熱搜?”

“對,您一眼就看出來了?”

褚琦說,原本這個話題熱度隻是上升比較快,但如果想爬到熱搜第一還是有些困難的,他們關注著相關詞條的動向,隨時準備著請示小時總的意見。

但董事長的人出手更快,一個小時前,相關的詞條突然就到熱搜第一了。

“嗯。”

不算意料之外。

時舒應了聲,繼續往下瀏覽。

【家人們,羨慕兩個字說累了。誰不想擁有這樣的富婆閨蜜啊?】

【玉皇大帝在上,信女自願吃齋念佛一年,請求賜我一個小時總這樣的閨蜜吧。】

【我也要總裁姐姐,嗚嗚嗚。】

【富婆姐姐貼貼,富婆姐姐抱抱。】

【姐姐我也失戀了,要姐姐疼疼。】

【總裁不總裁的無所謂,富婆不富婆的也無所謂,我隻是很想純粹地結交一下小時總本人,交個朋友,談個項目,不知道有沒有朋友幫忙引薦一下。】

【樓上的現實一點,還不如找一下時汐集團人力資源的聯係方式。隻要時汐集團願意錄用我,我願意去貴司從保安做起。】

【嗬嗬,你以為時汐集團的保安是你想進就能進的啊?】

【我就在時汐集團做保安啊,錢多事少住宿環境好,就是沒有什麼升職空間了,隻能拿著高薪工資擼貓遛狗喂羊養養老罷了。但……你要是想晉升到保安隊長,那就得競聘上崗,目前保安隊長的繼任名單全是研究生學曆,我本科,我反正是卷不動了,躺平了。】

【之前看那個化妝主播的直播,我還嘲笑她無中生有,編出個富婆閨蜜來,原來不是假的啊。】

【我也……現在,啪啪,我臉好疼。】

【我要去教化妝的夏章桃直播間下點單,支持一下抵擋住金錢誘惑,明明可以靠閨蜜卻非要靠自己的寶藏女孩夏章桃。】

【晚了姐妹,教化妝的夏章桃一小時漲粉5w+,直播間的鏈接早就被秒光了。】

【不少網友建議她改行,彆教化妝了,不如教教廣大網友,如何和富婆交朋友?或者教教廣大網友如何慧眼識珠從四五十個穿校服的同班同學中精準的識彆出富三代同學,然後跟她成為超過十年的朋友?】

……

“有人在網上上傳了一段經過剪輯、後期製作的視頻。”褚琦點開一段視頻給時舒看。

也解釋了【國民閨蜜】這樣結果的一個契機。

時舒靜靜地看完。

剪輯後的視頻,大概有十分鐘的內容,是夏章桃失戀的那天晚上,她們所有的購物行程。

有聲監控的高清畫質,在專櫃購物時的原聲錄音,隻要是有正常判斷能力的網友,都可以判斷是閨蜜之間的常規交流,並無網友假想的那種曖昧語言。

更不會存在不正當的同性包養關係。

當然。

主導這件事情的人是個考慮周到、全麵的,心思細膩的人。他大概是怕監控錄像沒有足夠的說服力,還有心的補充了店員的佐證采訪。

他很用心,給臉皮薄一點的店員打了可愛的馬賽克,性格開朗的櫃姐並不太在意出境。

她在采訪中說道:“怎麼可能呢?那個主播確實失戀了呀,在我們店裡還正好碰到了她的前男友和現女友,根據他們爭執的內容我聽出來,現女友還是小三上位呢。”

“那個三丫頭啊,小人得誌唄,還想在苦主麵前顯擺炫耀,選了個包硬要那個男的買,什麼不買就是不愛她。”

“那個男的也有點摳的,我看他聽到五位數的價格臉色都不好了,但又想打腫臉充胖子,就在我們店裡買了個小一萬的包包。”

“然後,那個三丫頭嘛,就故意在苦主麵前嗲精附體。”櫃姐表演型人格,繪生繪色地模仿起來:“謝謝哥哥,好愛你喲,哥哥。”

“類似於這樣啦,yue。”

“當時苦主的閨蜜就笑了,她就看著三,讓我把三剛才試過的但買不起的包包全部包裝起來。”

“然後笑笑說,沒關係啊,章桃。她撿了你不要的,姐姐送給你她要不起的。”櫃姐作崇拜狀:“我滴媽呀,我當時就愛上那位姐姐了。原來她是時汐集團的總裁啊,我說呢,我也要辭職去時汐集團應聘xx。”

時舒看完視頻:“被消音的兩個字是什麼?”

“秘書。”褚琦麵無表情地陳述:“她是奢侈品專櫃的實習生,配合我們的同事錄完視頻被您圈粉了,說一拿到畢業證就要來我們公司應聘秘書。她想要來搶我們飯碗,所以,她沒有機會在鏡頭麵前說出她的夢想。”

時舒扯了扯嘴角。

似笑非笑。

有了各個櫃姐的澄清。

包養關係和富婆倫理邊緣的取向,她的人設和口碑倒是一邊倒,謠言不攻自破,她還因此收獲了【國民閨蜜】的人設。

“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首席設計師Russo的現身說法。

褚琦點開另一段視頻。

Russo那張分辨率極高的臉出現在視頻裡,典型的意大利紳士,高鼻梁、深眼窩,他作為上層圈子裡的人經常打交道的設計師,顯然說的話更具有說服力一些。

“what?”

“小時總包養女生?那絕對不可能啦,章桃啊,那就更不可能啦,她們是很多年的朋友關係啦。”

“經過時間和人生裡那些措手不及的變故考驗之後的革/命友誼,是不允許被質疑和玷汙的。”Russo故作輕鬆地補充道:“小時總對身邊的人都很好的哦,就在前幾天,她還親自陪同初入職場的小助理挑選正裝。”

Russo也是有準備而來,在鏡頭前提供了那天刷卡的消費小票和打碼後的視頻驗證。

“小助理是長相很帥氣的男生哦。”Russo故弄玄虛起來:“身材一級棒。”

“很明顯呐,男大才是小時總的菜啊。”

……

“是誰牽頭做的?”

時舒看完全部的視頻後,其實心裡麵已經有了答案。

而禇琦剛好是個快速驗證她心裡的答案的直腸子:“當然就是我們笑起來又乖又甜的徐助了。”

方法是徐欥想出來的。

年輕的徐助理召集秘書辦所有人,告訴了大家他的想法,拜托大家能從前輩的角度幫他分析一下可行性。

方案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認可,方案通過後,他也沒有因為自己是方案發起人,是總裁助理,就當起了甩手掌櫃。

他自己一個人負責了任務量最大的部分,走訪商場各個專櫃、調取監控,梳理素材、又剪輯視頻,熬了整整兩個通宵,一個周末。

“有一段素材作廢了,其實我們大家覺得差那一點也沒有關係,但是,徐助還是又跑了一趟。”

“對了,就是昨天晚上,他奔赴那場大雪紛飛中,義無反顧。”-

徐欥避開時舒出現在公司的時間段,利用周末的時間在工位上剪輯素材,熬了整整兩個通宵,到今天早上天亮還差一點兒處理完畢。

他打算將那點兒處理完,再去會議室等待結果。結果,他忘記了時間,被提早來上班的時舒撞見了。

還好在秘書長和秘書辦的其他同事的幫助下,他得以順利脫身,將素材拷貝到筆記本上,在會議室完成了剩餘工作。

處理完,上傳。

在會議室等待董助的熱搜助推。

在會議室等待最終的結果。

現在,事情有了比較正麵的結果。

他還是要聽從時總的安排,繼續居家反思的。

直到她徹底消了氣。

前幾日,他自己想不明白時,向之前的上級張高磊總經理請教過自己的行為:“我是不是錯得離譜?”

張高磊總經理倒是對這事看得樂觀:“有磨有合,情比金堅。”

“一味地妥協,無論在哪種關係中,都不能成為長久的相處之道,地基都沒打好呢,高樓大廈建成也是岌岌可危,經不起任何風吹雨打的。”

“你在向小時總傳遞你的底線時,她又何嘗不是在告訴你她的底線和底牌?”

徐欥無奈地輕歎一聲,如果有機會,他不再衝動了。日後謹言慎行,還是避免觸及小時總的底線。

徐欥背著包離開會議室,經過董事長辦公室的時候,被時董一眼看見。

“小徐助理。”時文奎隔著窗戶衝他招招手:“來來來。”

徐欥隻得臨時走進去董事長辦公室。

“時董,好巧。”

“不巧。”

“我特意守在玻璃這邊等你的。”時文奎笑嘻嘻地說:“你複工啦?”

徐欥撓撓頭,耳尖泛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還沒有。”

“給我衝杯咖啡呢。”時文奎吩咐:“多奶少糖。”

這已經成了他每次隻要一看見徐欥,就能條件反射想起來的事情了。他似乎忘了自己用時舒的助理用得也越來越順手了。

儘管兩天兩夜沒有合眼,初入職場的徐欥還是沒有絲毫的猶豫,答應得很爽快:“行。”

他脫下背包,眼中有水汽,笑容有光:“您想喝手衝加奶,還是熱萃取加奶?”

“手衝。”

徐欥稱好咖啡豆的克數,裝進容器,手工磨豆。

他的手很漂亮,指骨修長,根根勻稱,手部的細節動作讓人覺得像是在欣賞一幅取悅眼睛的咖啡製作紀錄片。

時文奎拄著拐杖欣賞著他將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濾紙,問:“網上那事兒,是你做的?”

“抱歉,時董。”徐欥看了下水溫,虛心認錯,答:“因為我的經驗不足,所以沒能在第一時間想到應對處理的辦法。即使是現在這樣的補救措施,也還是得益於秘書辦的各位前輩集思廣益想出來的辦法。很抱歉,我做得還遠遠不夠好,離優秀總裁助理的特質還差得很遠。”

“這還不夠好?”時文奎笑道:“你太謙虛了。”

……

過了一會兒,窗外升溫,積雪塌了一片。

嚇飛了幾隻驚鳥。

“徐助理。”時文奎突然沒由來地問了徐欥一句:“我問你,你覺得我外孫女兒漂亮嗎?”

正在專心做奶泡拉花的徐欥,手頓了一下,隨後禮貌而含蓄地笑著:“時總和彆的女生不太一樣……”

他其實有準備過類似於這個問題的答案。

在《成為優秀的總裁助理》這本書中有提到,助理要有能展開闡述總裁的過人之處的能力。

徐欥將用奶泡製作的薰衣草圖案的拉花咖啡遞給時董,正準備展開闡述一下,時總和彆的女生的不一樣之處。

但。

時董今天好像沒什麼耐心:“你不用跟我扯那些有的沒的,你就說她漂亮不漂亮吧?”

徐欥耳尖泛紅,視線著眼於衝洗量具的水柱上,低著腦袋誠實道:“時總是很漂亮的。”

老人家都是很好哄的。

“啊哈。”時文奎臉上的烏雲立馬就不見了:“你眼睛就不瞎。”-

總裁辦公室內。

聽完褚琦陳述後的時舒,手指在原色實木辦公桌快速敲著。她小時候學過一段時間的鋼琴,後來因為學業繁重和對鋼琴實在沒什麼興趣也就沒再繼續學了,沒想到,卻養成了思考問題時的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

說起來,徐助理做的這些功課不算是必要工作,但有了這些視頻的助推,的確還是有錦上添花的作用。

正麵導向的輿論是自發的,而不是沒有溫度的水軍。

時舒又想起來。

昨晚那場雪頗有暴風雪的前罩,在那個每一輛車都往避風港開的時候,徐助理做了個反方向的逆行者。

徐助理單薄的身影在一次浮現在時舒眼前。

嗯,倒也不能說他身形單薄,畢竟,隻要換上一套修飾身材的西裝,徐助理該有的都有。

該翹的……也都翹。

所以,其實早上不是她的眼睛疲勞出現了幻覺,坐在徐助理工位上的就是徐助理本人。

按照時舒本來的節奏,也是在差不多熱度快褪去的時候回應,再買一波熱搜。

現在這種局麵的網友反應,正合她意。

“通知品牌部,發澄清官博。”時舒吩咐禇琦正事:“放出非正式消息,時汐集團董事長有意讓自己唯一的外孫女商業聯姻。”

時舒繼續交待計劃之內的第二件事。

聯合新能源汽車事業部共同對外發布消息,下個月集團將推出全新的車型,搭配升級版本的動力電池。

至於,怎麼去撰寫吸睛的文案和推廣。

那是品牌部該考慮的事情。

褚琦領了工作,正準備退出總裁辦公室。

時舒卻又叫停了她,讓她等一等。

時舒已經想到怎麼給徐助理遞這個台階了。

將計就計。

她就把他叫進辦公室,神色平常地跟他說,既然他都主動回來上班了,那就功過相抵,正常上班吧。

順便再表揚他一下,這次做得不錯。

“……”褚琦有些尷尬地說:“額,不過,徐助剛剛真的下班了。”

下班了。

行吧。

拿他們沒辦法。

叫人頭疼。

褚琦繼續往外走的動作。

剛走兩步,又被時舒叫住。

“褚秘書長。”

時舒抬手揉揉前額,咳了咳,一口氣連貫問出:“你知道哪裡有賣薄荷味的棒棒糖嗎?”

“您想要的是哪種品牌?”褚琦:“我安排許秘書跑腿去替您買?”

“不用。”時舒擺擺手拒絕了:“送人的禮物一定要親自挑選,才會比較有誠意。”

至於褚琦問的什麼品牌,時舒之前也沒注意看。

這會兒時舒仔細回憶了一下,好像藍色的塑料紙是純色透明的,沒有文字,也沒有圖案。

時總還挺講究。

褚琦給了一些建議,順口問:“您是要送給小朋友嗎?”

時舒愣了愣,低低地“嗯”了一聲。

“嗯,對。”

根據褚琦的說法,“拍拍糖果屋”是瀾城最大的糖果售賣店,裡麵的糖果品種最為齊全。她去拍拍糖果屋,一定能找到她想要的那種藍色透明塑料包裝紙的薄荷味棒棒糖。

時舒是行動派。

她很快拿著車鑰匙離開公司。

新能源汽車起步速度很快,綠燈剛亮,她就將同行的車輛遠遠甩到後麵。

車機互聯,提醒她夏章桃來電。

時舒接通,夏章桃喜不自禁的聲音就在車內響了起來:“總裁姐姐,你是不是買熱搜了啊?”

雖然不是她買的,但跟她買的也差不多。

“怎麼了?”時舒問。

“你知道嗎?我這次要火了。”夏章桃緊急開了場直播帶貨,忙到現在才結束:“托您的福,我下午直播了一場,你知道我賣了多少錢的化妝品嗎?”

“多少?”時舒隨口問。

“一千萬。”夏章桃:“我激動得都想哭了。”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直播的時候,一件商品都沒賣得出去。後來雖然好一點了,但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一場直播兩個小時,嘴巴都講乾了,也隻能賣出去幾千塊錢的商品,一千萬的流量變現那是她以前隻敢熄了燈後想的事情了。”

“你說,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跟你坐在同一張談判桌上,談3個億的合同了?”

時舒舔了下腮,笑了:“恭喜,我期待這麼一天。”

“晚上一起吃飯嗎?”夏章桃邀請:“我請你。”

“今晚沒空。”

“你要去哪裡?”

“買台階。”

“哈?”

時舒:“……就……就去徐助理住的地方。”

“喂,總裁姐姐,你不久前離開徐助理住的地方可是才說過。”夏章桃想到什麼,賤兮兮地模仿起來時舒的語氣:

“我不可能再來。”

第16章

城市裡的雪是無法保留超過一天的, 人們有太多的方法將積雪消融。

恰逢天空又積攢了雨雲。

綿綿冬雨斜斜密密地打下來。

哥特式建築風格的教堂,內部采用尖肋拱頂的特色承重結構,而此時, 被雨水衝洗過後的青磚外圍壁麵和尖細的雙塔造型更為瑩亮吸睛, 恢弘壯觀。

時舒今天開的這輛車是時汐集團旗下整機廠自主研發的新能源汽車。

SUV車體寬,開不進白裡弄的弄堂。

她把車臨時停在教堂附近的停車場,自動雨刮器刮乾淨前後擋風玻璃上的雨水,視野恢複開闊。

時舒推開車門下車, 計劃走過去徐助理住的地方。

一入白裡弄。

就好似闖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巷子很深。

幽幽深巷裡,裹著狹長青石板的窄路上,雨水順著灰瓦白牆落下來, 洗刷得青色石板路發光發亮。

斜風細雨砸向傘麵, 時舒的高跟鞋踩在長巷子裡, 尖細的高跟鞋撞擊石板, 發出“篤篤篤”的清脆響聲, 雨水砸向傘麵的動靜在夜晚愈放愈大。

兩隻流浪貓看見她,戒備地豎毛抬腰, 它們的貓毛被雨水淋濕, 濕成一綹一綹,凝結在像駝峰一樣的瘦弱貓背上,發出淒慘的“喵嗚喵嗚”叫聲。

時舒經過它們身邊時,以人類的身份向它們發出警告:“井水不犯河水。”

它們不理,也不躲開, 仍叫喚得惹人心慌。

時舒眉心蹙深,高跟鞋又往前走兩步, 這才注意到,兩隻貓咪的身後還私藏了幾隻被護住的小奶貓。

原來是, 初初當了父母。

才會躲不開一場寒涼的雨。

時舒步子頓了頓,彎下腰將傘放在地上。

她放輕了動作,傘骨“搭”一聲輕磕向地麵,卻為幾隻流浪貓撐起一處臨時庇護所。

雨砸向傘麵的聲音愈重,遙遠昏黃的路燈下,冬雨愈加綿密,沒一會兒就打濕了頭發。

丟了傘的時舒攏了攏手臂,原路返回,鑽回車裡。

有些冷,她開了暖氣。

她給徐欥打過去一個電話。

沒過一會兒,大約有五分鐘後。

徐欥火速趕到。

時舒從後視鏡中看到背著包在雨中奔跑過來的徐助理。他跑得有些急,黑色發梢灌了些雨珠。

他來得還挺快。

時舒再一次推開車門,利落地跳下車。

她故意打趣他:“徐助理在雨中夜跑啊?”

徐欥笑著眨了下眼。

他是狗狗眼型,笑起來眼尾微微下垂,平行雙眼皮給人一種可靠、值得信賴的感覺。

就像……大型犬。

時舒想起自己曾經養過的拉布拉多。

他背著包,撐開傘。

綢緞般的黑色傘麵輕輕“嘭”一聲撐開,像黑巴克月季一樣在她的腦袋上方綻放出蘑菇雲。

“我來接您。”

他說-

老街舊巷、烏瓦白牆。

青石綠苔沒在陰冷的冬雨裡,無人說話時愈發顯得這地兒淒淒冷清,卻又安靜得令人著迷。

“這巷子有很多年的曆史了。”

時舒心血來潮地向徐欥介紹了句,同時腦袋微微偏開一些看向他。

徐欥走在她的右後方,為她撐著一把足夠寬敞的傘,卻還是避免不了,他大半肩頭被雨水淋濕。

時舒停下步子,盯著他的手腕骨看了一會兒,腕骨清瘦纖長,青色的血管脈絡清晰可見。

雨水順著他的袖口往裡滑,沿著露出的一小截腕骨脈絡走出蜿蜒的走勢,水痕濕了透了的白皙皮膚,凍得微微發紅。

徐助理乖乖回答問題的聲音輕飄飄的,比雨水滲透得更深:“嗯,巷子是在民國時期修建的。”

時舒又抬了步伐。

躲在傘後的流浪貓目送著兩道優越線條的背影不急不慢地走進去更深入的長巷。

貓都是通人性的。

它們大喇喇地趴在石板路中央,安靜地抖落身上的雨水,不去打擾他們安靜地路過,也再沒了對人類貿然闖入的警惕和戒備之心。

“徐助理對瀾城的曆史挺了解,專門查過地方史?”

徐欥保持著傘下和她的適當距離,不失禮貌的回答她:“這是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這個回答倒是令時舒有些意外。

雖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兒,但她的確也沒想過徐助理竟然會是瀾城人。

繼續往前走,就到了白裡弄6號。

也就是徐助理目前居住的地方。

“你小時候住在這裡?”時舒和他確認。

“嗯,是的,時總。”

“瀾城人?”

“嗯,是。”

與上回來的時候完全不同。

原先覆蓋整麵整麵牆體的爬山虎被人特意打理過,露出白色洋房本來的模樣,雖牆體斑駁、牆皮脫落,但樓是樓,窗是窗。

如果徐助理小時候住在這幢白色洋房彆墅裡的話。

他的家庭條件應該還算不錯。

“後來呢?”時舒:“為什麼要搬走?”

徐欥沉默了一會兒,反問:“您信風水之說嗎?”

“我信命。”

不知為何,似乎是抻平手臂丈量到了彼此的邊界。

止於邊界感。

二人相當有默契,都沒有就著這個話題再聊下去。

原先鏽跡斑斑的鐵柵欄重新刷過一遍漆。

推開鐵柵欄大門,徐欥眨了下眼,猶豫躊躇片刻,問:“您要不要進來坐一會兒?”

手指刮了下翻新後的鐵柵欄,留在手指上的除了濕漉漉的水漬,並沒有任何泥汙。徐助理愛乾淨,他已將這柵欄陳年積累的歲月痕跡如數清理。

時舒搖頭:“不用了。”

時舒在院子裡止了步,院子裡也不再是雜草叢生,高至小腿處的雜草全部被鋤儘,乾淨整潔的庭院裡立著兩盞細長的庭院燈。

院子裡的布局重新做了規劃,圖紙就壓在院子裡的石桌上。

涼亭作傘,遮風擋雨。

時舒站在涼亭下麵,隨手展開他的圖紙,重新規劃過的牆角掛著一架木質秋千,圍著秋千的地方圈出來一塊地。

時舒指著那處:“那兒你打算種些什麼?”

徐欥收了傘望過去,笑答:“種花。”

“種什麼花?”

“風信子。”

徐欥想了想,補充說,這個時候將風信子移植到土壤裡,到過年的時候剛好能看到它開花,出花期。

時舒有些好奇:“為什麼要種風信子?”

“是花店老板推薦的。”

“哪家花店的老板?”

“路口那家。”徐欥:“就在教堂後麵。”

他對她的每一個問題都有在認真回答,不管她是在認真地問他,還是,僅僅是隨口那麼一問。

他都有很認真地對待。

就很乖。

時舒起了逗他的心思:“花店老板長得很漂亮?”

“啊?”

時舒笑而不語。

框架眼鏡後輕眨一眨的眼睛似乎是在打趣他,若不是花店的老板很漂亮,你怎麼彆人推銷什麼,你就是買什麼?漂亮女人做生意,總是會有一些先天優勢。

徐欥腦中無厘頭地想到了白天時董問他的問題。

小時總漂亮嗎?

徐欥走神須臾,片刻間,絲絲縷縷的紅暈不知不覺染上了白皙修長的脖頸,懵懵懂懂。

他如實說:“花店老板是個擁有豐富的人生閱曆的老者。”

他剛回來的那天,隨意走進過一家花店。

他走進去的時候,老板正在向其他顧客科普土培和水培風信子的差異,恰好看見他進來,老板向他推銷,問他知不知道風信子的花語?

重生。

是重新開始熱愛。

花店的老板這樣告訴他。

時舒心情不錯:“老者就老者,你臉紅做什麼?”

他臉紅並非是因為她問他花店老板的事,而是因為,他想起了白天時董問他的話。

徐欥硬生生扯開話題:“您吃過晚餐了嗎?”

他的五官秀氣,皮膚白皙。

故意扯開話題的假淡定模樣未褪去稚嫩和生澀,像……像一隻純情的天鵝。

“還沒有。”時舒說:但你不用準備。”

“我很快就走。”

視線掠過院子一隅,秋千後麵,一麵牆被白色底漆重新粉刷過,靠牆的位置放著未開封的顏料桶,他像是打算在牆上作牆體彩繪。

“你還會畫畫?”

時舒就這麼隨口一問,並未指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徐欥順著時舒的視線看過去。

他卻這樣回答她,他小時候和外公學過素描和油畫,有一點兒繪畫基礎。

他道得平常謙虛。

但瀾城數得上名號的畫家鳳毛麟角。

而曾經住在白裡弄的藝術家。

畫家。

姓徐。

時舒根據幾個關鍵詞,猜測出他是誰的後人,但沒再追問他的外公究竟是不是那位。

是不是那位,都和她沒有什麼乾係。

世事滄桑巨變,他現在並非大藝術家的後人,他是她的助理。

隻是她的助理。

“你準備畫什麼?”

徐欥回答,他初步的想法是在這麵牆上畫小動物,但他還沒想好具體要畫什麼小動物。

“嗯,你慢慢想。”

“那您先坐。”話題繞開,徐欥彎腰往石凳上墊了個羊毛坐墊,避免石凳上太涼:“我去給您倒杯水。”

“不用。”時舒在他鋪的那張白色坐墊上坐下,自然而然地切入進正事兒:“我就來聽聽你遞了辭職報告又很快反悔的理由?”

反悔理由。

聽完就走。

她是來再給他一個機會的。

徐欥心下明白她的用意,但還是表情怔了怔,她打個電話或者讓他跑一趟就好。

她又何至了,親自來這一趟?

時舒坐著,徐欥站著。

像過去的任何一次一樣,她不管在什麼樣的場合,都能很快地主導現場的局勢,成為居高臨下的那個令人仰望的存在。

無論是在聚光燈下,還是在庭院裡的景觀燈下。

無論是在萬人之前的演講中,還是隻和他一對一說話,她都有那樣足夠的上位者的魅力。

“我要先向您道歉。”徐欥準備過措辭,因此向她開口沒那麼困難,隻是——

他以一句雲淡風輕的“因為過去的一些經曆導致他過於敏感”概括省略掉了過去的很多事情。

過去不好的事情。

時舒認真地看著他,著磨著這幾個字。

可能是被時舒這麼直白的打量看得羞澀了。

徐欥抬了右手,握住後頸,他的背淺駝、肩胛骨微微突出。他有一雙很漂亮的手,握在頸後的手指白皙修長,清瘦薄削,直如梨花玉。

“嗯。”

“收受他人的禮物會讓我感覺到負擔,尤其是貴重禮物,會讓我感覺到提心吊膽。”他說。

但他知道,時總其實不會那樣對他。

她隻是將他錯當成了弟弟的替身,她不可能那樣對弟弟。

“弟弟?”時舒問:“我哪兒來的弟弟?”

徐欥張了張口,有些錯愕,有些不可思議。

時董他,是什麼事情都能開玩笑的嗎?

但徐欥沒有打算出賣時董,正著磨著如果將這個話題扯開,而不被她尋根究底。

時舒倒是想起了什麼,“啊”了一聲,問道:“你說的弟弟,是指我曾經養過的那條狗嗎?”

徐欥:“……”

時舒打開手機,給他看了張照片:“你是說它嗎?”

“它的名字叫''弟弟''。”

“是一條拉布拉多。”

徐欥:“……”

他想了想,雖然艱難,但他還是問出了口:“您為什麼會給寵物取名叫''弟弟''?”

時舒點頭,倒算是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因為她是獨生女。小時候羨慕彆的小朋友有弟弟。

就這麼簡單。

徐欥不疑有他,很快接受了她的解釋。

“以後,我不會再衝動。任何事都會先和您溝通。”徐欥低著眉眼,道得誠懇:“希望您能再給我一次,做您助理的機會。”

時舒最後沒有過問他的私事,她對徐助理的私事並沒有多少興趣,另外,誰還沒有點兒過去呢?

她隻是提醒加上警告,在她這兒,這樣的機會沒有第二次。

“上下級之間提離職,就像情侶之間提分手一樣敏感,第一次是裂縫,第二次就是信任危機。”

“我不會再魯莽的。”他承諾道。

都是聰明的人。

點到即止。

“明天早上,照常接我上班。”

說完,時舒無意多留,起身準備離開。

她其實有很多種給徐助理台階下的方式,但她選擇了親自來這一趟,因為——

“送你禮物。”

這才是她遞給他的真正的台階。

眼看著時舒遞過來的是,那天她打定了主意送他他卻沒有收的Vacheron stantin,徐欥抿直唇線,冬雨裡,他眼神中的清澈慢慢變得黯淡。

他在猶豫,他在斟酌。

是不是必須要跨出這一步叫做底線的程度。

明明,他已經坦誠告之——

他隻意願獲得等值的勞動報酬。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顧慮。

也似乎是為了打消他的顧慮。

時舒開口說:“你先打開,不喜歡你再退還給我。”

看著時舒似笑非笑,一副他肯定會接受會喜歡的勝券在握的模樣,徐欥心裡踏實了些。

但當他真正打開手表盒的時候,還是呆呆愣了住。

精致的名牌手表包裝盒,高檔材質的防塵布,盒子裡麵僅僅是臥著一根——

薄荷味的紙棒棒棒糖。

棒棒糖的包裝紙和他那天換走她兩根女士煙的那根棒棒糖的包裝有幾分相似。

“但沒能找到一模一樣的。”時舒說。

她找遍了拍拍糖果屋,也沒能找到藍色的,透明的,和他換走她煙盒裡兩支煙的同樣的塑料包裝紙。

半晌,徐欥才算是反應過來。

他眼裡的星星重新亮起來,笑容柔軟鮮明:“謝謝您,我很喜歡您送我的禮物。”

……

徐欥送時舒離開。

雨已經停了。

這冗長的巷子裡仍有積雪躲在暗處,白了枝頭。

風一刮,白雪悉悉簇簇落下。

出了長巷。

時舒要徐欥止步。

“回吧。”

這條路大約還有四五百米的樣子,目送就可以看著她回到車上。

徐欥於是止步。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時舒身後,看著她離開。

她穿著黑色大衣,高跟鞋將她本來就高的身量襯托得更有氣勢,更有氣場。

濃密的長卷發披散在肩頭,發量豐厚,長發壓住她的背影纖細修長,頸部線條優雅,她的氣質和這冬雨後的夜晚一樣清冷又高級。

等時舒走了約摸百步。

徐欥還是沒忍住喊了她。

“時總。”

時舒放慢腳步,回眸:“怎麼?”

“我能不能問。”徐欥頓了頓:“您喜歡什麼動物?”

時舒戲謔地笑了聲:“喜歡狐狸。”

“啊?”

“和狗。”

狐狸和狗。

徐欥自言自語。

“大的,大型犬,拉布拉多。”

等看到白色的新能源汽車駛離哥特式建築風格的大教堂以後,徐欥轉過身,自己一個人回家。

他想起,時舒的微信頭像,就是一條拉布拉多。

就是她的“弟弟”。

她喜歡的動物是。

狐狸和大狗。

青石板路麵濕濕漉漉的,鬆柏枝頭融化的雪迷迷糊糊之中翻了個身,落到地麵上跌得粉碎。

徐欥看到橫臥在青石板路上的傘下已空無一貓,而時舒的那把折疊傘仍撐在原處,空空蕩蕩。

沒有人見過她彎下腰為一隻貓咪打傘的模樣。

沒有人見過她穿過半城,為他挑選一支棒棒糖的模樣。

徐欥躬下腰身。

手臂一攬,撈起地麵上她落下的傘-

隔日一早。

徐欥早早地等在西山的私人園林彆墅門口。

時舒剛上車,就發現了徐欥今天的不同之處。

他穿了西裝。

灰色暗紋的三件套搭配深色係條紋領帶,脫去了他的懵懂和青澀,少年感和成熟感兩種矛盾的感覺在他身上恰到好處的融合。

這種融合的感覺,就像——

就像。

時舒腦中莫名其妙跳出幾個字。

少年人夫感。

他這身西裝正正好是她那晚陪他一起去挑選的兩套西裝中其一。

時舒因此想起,他塞在信封裡的銀行卡。

他撤回了他的辭職報告,可沒有撤回他的銀行卡。

被她塞在抽屜裡躺著的銀行卡,它的主人,是有原則、有底線的徐助理。

儘管,這兩身西裝足夠讓他的錢包變得捉襟見肘,他仍是義無反顧地堅持了他的底線。

時舒坐在後排右手邊的座位,著眼安靜地打量了一會兒駕駛位上的徐欥。

徐助理氣質純淨,乾淨如山泉間的清澈流水。

“徐助理。”時舒說了上回試衣服時,就想說的話:“你的身材還挺好的。”

眼看著不經逗的徐助理,清瘦白皙的耳骨動了下,耳朵瞬間變得通紅。

時舒勾起唇角笑了,怎麼徐助理這麼架不住誇呢?

一誇他就臉紅。

大早上逗逗單純的徐助理還挺有意思的,時舒張了張口,正要繼續冒出什麼逗徐助理的金句,耳邊就響起了模仿的聲音:“徐助理,你的身材還挺好的。”

伴隨著刻意模仿的語句,還有同時被拉開的車門。

以及在她左邊很自然就坐了下來的……她外公。

時舒:“……”

想起來連續幾日在他老人家那兒受的窩囊氣,時舒故意清了清嗓子:“這是我的車,我的助理。”

她側過腦袋,一邊順手給他扣上安全帶,一邊慢條斯理道:“您上錯車了。”

“同時也認錯了助理。”

“哼哼。”時文奎腦袋微揚,不以為意:“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我隻是在把你蹭我車的次數蹭回來。”

時舒笑著:“您可真是吃不得一點兒虧。”

“當然了。”

見時董也上了車,徐欥跟他禮貌打了招呼。

徐欥又看向右邊車位上停著的車,董助高博此時正麵無表情地坐在主駕駛位上,向他們這個方向看過來,似乎對時董的行為習以為常。

徐欥朝董助點了下腦袋示意,隨後升起車窗,準備出發。

也不過就是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徐欥就看見副駕駛室的門被拉開,董助單步跨進來:“我坐副駕。”

時舒:“……”

徐欥:“……”

隻有時文奎笑眯眯的。

和董助也打過招呼後,徐欥收回視線。

踩住加速踏板。

出發。

……

時舒坐在後排座椅上參加有關氫燃料電池開發進度的移動會議。

時文奎坐在她旁邊刷手機,有意退居二線的老董事長,可以有個樂得清閒自在的美好早晨。

等時舒結束了會議,摘下藍牙耳機,時文奎指著還在熱搜榜上掛著的詞條,明知故問:“怎麼品牌部的人,對外公關稱,我有意讓你和彆的家族企業聯姻?”

他連連解釋道:“我可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啊,我可沒有逼你去相親,和彆人聯姻啊!”

“嗯,我知道。”時舒慵懶地靠著,淡定的回答他:“我給品牌部的授權。”

前麵是紅燈。

徐欥緩緩踩下刹車降速,直到汽車平緩地停下來。

他聽見了他們的對話,雙手穩穩地握著方向盤。

時總要相親這件事情,在他看來,就和時總說要拿下某個項目一樣,他都是希望她能順利和成功的。

他的餘光裡似乎是看到抓著手機的董助手指蜷了一下,抓握住手機的左手有青筋微微泛起。

很快恢複如常。

雖然不知道時舒為什麼借他的名義對外宣稱有意聯姻,但時文奎並不掩飾他的喜意: “你真的有結婚的打算嗎?”

時舒挑唇笑了下。

她不太在意彆人的看法,也不太在意網絡上對她的討論,時間自有它的公道。但她不希望她的不發聲和沉默,換來的是朋友被誤解。

“也許。”

新能源汽車停在總裁專用停車位上。

徐欥繞到後排座椅時,時董已經自己推開車門下車了,董助跟在他身後。

時舒慢了他們幾步,像是刻意要落後他們。

可又像是在等他。

徐欥於是鎖好車門,脫下背包,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個牛皮紙手提紙袋遞給她:“我向您賠罪的禮物。”

“是什麼?”

除非是送禮物的人要求對方當麵打開,哪有人收了禮物直接問送禮物的人送的是什麼禮物的?

徐欥張了張口,卻還是如實告訴她,是他自己製作的薄荷味的無糖棒棒糖,可解煙癮。

時舒伸手接了過來:“自己手工製作的?”

“嗯。”禮物被他一帶而過,他脫口而出問了另一個問題:“您剛才說要相親嗎?”

“不可以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徐欥跟上時舒的步子,解釋:“您有您自己的人生規劃和打算,我隻是和您確認一下。”

“嗯。”

“那您如果在相親的時候,遇到了各方麵都合適的……”

他話還沒說完。

總裁專用電梯門打開,時舒拎著他送的禮物抬步進去,打斷他的話,沒什麼猶豫地回答他:“那就交往試試好了。”

“聯姻也沒什麼不好。”時舒沒什麼所謂,她對今天賞心悅目的徐助理開了個玩笑:“至少可以增強家族企業的抗風險能力,是不是?”

第17章

自從時汐集團官方渠道以時董的名義放出時家有意和外界聯姻的消息後, 瀾城的豪門紛紛攢起了相親局。

壯大家族財富、提高家族在上流社會中的地位,互惠互利共贏的機會,為什麼不積極?

何況, 時汐集團的小時總在豪門圈子裡是出了名的明豔漂亮, 清冷脫俗的大美人。

而且她學曆又高,博士畢業於QS世界排名top20的名牌院校,後又留校做了兩年博士後,她還是時董事長唯一的孫兒輩, 那可是真才實學的掌上明珠,豪門大公主。

哪家的公子哥要是有幸能得到她的青睞,麵子裡子都有了, 絕對是高攀。

長銀半導體的董事長韓成發現了這門穩賺不賠的親事商機後, 以私交私聊了時董事長, 時文奎表示, 雖然時家有意商業聯姻, 但聯姻的緣分還是得由孩子們自己做主。

“這是自然。”韓成說。

從時董那裡索要到了時舒的微信,韓董轉交給了小兒子韓孟溪, 並囑咐兒子:“我知道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 但務必要讓時舒愛上你。”

韓孟溪一開始還有些不情願,他不太喜歡強勢的女人。他埋怨父親,反正都是豪門聯姻,有利於家族發展的親事,像時舒這種女人介紹給哥哥們就行了。

但等他看到時舒的照片後, 他真香了。

豐厚的長卷發及背,五官精致, 豔麗大氣,一襲黑裙勾勒出她極好的身材, 腰是腰,胸是胸,該有的都有,鎖骨淩厲,手臂纖細,無一絲多餘的贅肉,身體的曲線線條極為優越。

以他閱女人無數的經驗來看,時舒絕對是女人中的極品。雖然難駕馭,但是值得花精力搞一搞。

哪怕是先搞來睡一睡,也是穩賺不賠的。

為了給時舒留下很好的第一印象,韓孟溪找私人造型師做了個帥氣的造型,狼尾背頭,眼神憂鬱。

韓孟溪拍了他自己認為最帥的一張照片後又找人精修了一番,這才換成微信頭像,然後向時舒發起了好友驗證。

【長銀半導體韓孟溪】-

徐欥剛往時舒辦公桌上放了杯冰美式,時舒便對他說,她要和長銀半導體的韓孟溪吃個晚飯,讓他去安排一下。

徐欥點頭,並和她確認:“請問時總,您和小韓總是相親性質的吃飯嗎?”

時舒輕描淡寫地回答:“嗯,是。”

“好的,我明白了。”

……

這周五下班,時舒和徐欥先到的餐廳。

時舒看了下腕表,眉間略略蹙起。

第一次見麵就遲到的相親對象,這位韓孟溪架子可不小。

幾乎是從這裡開始,時舒對他的印象分直接降為負分。支撐她坐在這裡願意等他一會兒,完全是因為長銀半導體韓成董事長的麵子。

等了約摸五分鐘的時間,時舒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先是纖長的食指在鋪著白色高檔餐布的餐桌上敲了幾下,後來右手的其它幾根手指也無意識地彈了起來。

徐欥站著看了一會兒,她右手敲出來的規律如果放在鋼琴鍵上,恰好是一小截卡農的旋律。

而鋼琴區域鋼琴家正在演奏這首鋼琴曲,儘管時舒不耐煩,但她還能分出心來認真地聽鋼琴家演奏。

她好像對於藝術有種彆樣的耐心,超出了她對人的耐心。

見時總已經對韓孟溪不耐煩了,徐欥也有些無奈。

三天前他就將首次相親見麵的地點和時間發給了小韓總韓孟溪本人,並告知他,鮮花和紅酒都已經準備好了,他隻要和當天的侍者以手勢對暗號就可以。

另外,小時總的時間觀念比較強。所以,他請韓孟溪務必準時,要是能提前五分鐘到餐廳就更好了。

他今天早上查看時總的行程安排時,再一次提醒了韓孟溪今晚和時總的約會。

早上韓孟溪還回複他,感謝徐助理的提醒,他一定會準時赴約。

但……顯然……

他沒有做到他承諾的。

徐欥摸了摸手機,準備再次確認一下韓孟溪的行程,至少知道他到哪裡了:“我再給小韓總打個電話?”

時舒左手支著下巴,右手彈著桌麵:“不用。”

“鋼琴曲子挺好聽的,聽會兒。”

順便也看看這位不守時的韓孟溪能遲到多久。

“行。”徐欥點頭。

默默收好手機。

穿著製服的男侍者等了一會兒還沒等到這桌的先生和他打手勢,他並不清楚還有位客人沒到,他走過來小聲詢問這桌的先生,是否現在就獻上為女士準備的浪漫驚喜。

“麻煩再等一會兒。”徐欥小聲提醒:“韓先生還沒有到。”

他說韓先生。

男侍者便明白了,這位是事先包下餐廳今晚所有席位的徐助理,徐先生。

而那位遲到的韓先生才是今晚的男主角。

“打擾了。”

男侍者點頭示意,離開餐桌。

待男侍者走開後——

時舒突然來了點興致,她剛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笑著問徐欥:“徐助理還準備了驚喜?”

“抱歉,剛才那位侍者將我認錯成了小韓總。”徐欥略為尷尬:“所以他才會提醒。”

“無礙。”時舒笑著:“說說看,你都為我準備了些什麼?”

因為是相親性質的用餐,為了保障相親的效果,徐欥私下做了些功課。

他為兩位包下了一整間浪漫的鋼琴餐廳,主廚和鋼琴老師今晚都隻服務於他二人。

“鋼琴老師是你聯係的?”

“嗯,是。”

“品味不錯。”

浪漫的法餐,牛排是澳洲純血M9和牛眼肉,佐餐紅酒是1961年的Petr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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