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列斯做夢了。
在夢裡他回到了那令人懷念的綠河村外的小屋之中,他的視野扭曲而且十分模糊,時不時的會被綠色的濃霧所遮蔽,但這沒關係,因為在夢中的他思維也是不連貫的,是渾渾噩噩的,他懶洋洋地耷拉著自己的“枝條”,在逐漸暗下來的天色中隨風微微晃動。
真正讓他變得精神起來的是一道纖細的身影。
是阿蘭。
維列斯當機立斷地衝了上去,他貪婪地磨蹭著阿蘭,汲取著那人身上溫柔的香氣與體溫。但很快,美妙的夢境中闖入了不和諧的存在。
金發藍眼的高大男人迅速地讓維列斯難得的美夢化為了讓他發狂的噩夢。
在夢中那個男人竟然就那樣抱緊了維列斯最為心愛的法師,就連維列斯在現實中也不曾那麼放肆,那麼儘情地擁抱過阿蘭,可拉爾特卻那麼做了。
“我一直在找你,阿蘭,我好想你。”
夢中的拉爾特聲音微微顫抖,倒是與維列斯記憶中那令人厭惡的裝腔作勢不太一樣。王庭騎士團團長的體型龐大,更何況他還身著銀甲與猩紅的披風,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堵牆,阿蘭在男人麵前顯得愈發嬌小柔弱。
當拉爾特抱住他時,他仿佛都要被嵌在對方懷裡去了一樣。
“阿蘭,我的阿蘭,我終於見到你了。”
拉爾特微微躬身,他深吸了了一口氣,然後深沉地說道。
阿蘭不得不微微仰頭,在維列斯的角度,他可以看到阿蘭此刻略微有些怔忪的表情。
“我也很想念大家。”
阿蘭說。
這是維列斯在現實中從未見過的阿蘭,在記憶中的法師永遠是香甜綿軟的,是會讓維列斯想到甘蜜,蘋果酒和奶霜蛋糕的人,可此時此刻的夢境之中,純甜的法師身上似乎染上了一絲檸檬般的微苦和酸澀。
他臉上的表情中夾雜著欣喜與懷念,還有一絲絲難以形容的複雜的酸澀。
毫無疑問,拉爾特也感受到了阿蘭此刻的遲疑,但騎士團團長並未按照禮節鬆開阿蘭,反而用將阿蘭禁錮得更緊了。
“阿蘭。”
他呼喚著維列斯的小法師。
而這一幕讓維列斯體內暴虐的黑暗麵瞬間燃燒了起來。
即便是在夢中維列斯也難以忍受看到拉爾特這般擁抱阿蘭。
龍蔓騰然而起,凶狠殘忍的綠影糾結在一起,宛若一條可怖的毒沼綠蟒,迅猛地襲向了拉爾特。
如果是普通的騎士,此時恐怕早已被那些揮舞的枝條卷起四肢然後拉到半空撕成血淋淋的肉塊,然而拉爾特卻在抱緊阿蘭的同時單手持劍朝著虛空迎去。
男人口中輕誦著咒語,長劍上迸發的聖光亮起——濃稠的綠汁驟然炸開,堅韌的龍蔓齊刷刷地斷裂,化為四散的綠色粘稠斷枝落在了地上。
“等等……”
阿蘭在拉爾特懷中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而下一秒,受到襲擊的龍蔓陷入了更加難以控製的暴怒之中——當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維列斯陷入到了暴走。
即便靠著無數法陣與咒語控製,隨著紅月的到來,他身體裡屬於龍的貪婪與瘋狂那一麵也日益活躍。
龍蔓開始了變化。
墨綠色的枝條表麵覆蓋上了肉眼可見的菱形鱗片,滴滴答答,流著毒液的細刺綻開,宛若無數細密的毒牙遍布枝條末端。
它們就像是蓄勢待發的毒蛇那般微微揚起了頭。
夜風中泛起了某種特殊的腥味。
眼前的一幕宛若魔物進攻人類大陸,然而拉爾特依然沒有太多表情,他麵不改色地瞥了麵前狂暴化的龍蔓一眼,然後將手按在了阿蘭後腦勺,迫使人類法師將臉埋在自己的懷裡。
“彆看,這些東西長得有些惡心。”
他溫柔地對著阿蘭說道。
而與此同時,他手中長劍上金色的聖光變得異常明亮。
憤怒的龍蔓即將襲向拉爾特。
然後,維列斯“看到”阿蘭掙紮著從拉爾特懷中抬起頭來,然後他驚恐地呼喊了一聲:“不要——”
阿蘭是在……害怕嗎?
在層層疊疊的綠影與拉爾特的劍光中,維列斯對上了阿蘭蒼白的麵容。
意識到阿蘭的恐懼那一瞬間,劇烈的痛楚同時在維列斯的靈魂與身體中炸開。
在拉爾特舉劍切碎龍蔓的同時,維列斯猛然睜開了眼睛。
夢境退去。
他醒了過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不詳的暗紅色,那些紅色中漂浮著無數變幻莫測的上古秘語,然後是紅色背後影影綽綽的黑影。
再然後,是遍布秘銀咒法,被修葺得比護城牆還要厚重的石壁。
淡藍色的光照之術漂在高高的穹頂上方,投下來死一般的暗淡光線。
維列斯想起來了,自己如今已經身處王都。王宮深處的法師塔底,無數法師耗費多年人力物力才建造出了這座專門的囚籠,而維列斯如今正身處其中。
濃重的血腥味充斥著整片空間,冰冷的液體在維列斯堅硬的,滿是黑鱗的皮膚表麵流淌,維列斯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那些液體是自己的血。鑲嵌著咒語的鐵索早已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四肢,在他身上切出了縱橫交錯的傷口。
讓維列斯從噩夢中醒來的疼痛和血液都來源於此。
咒語,鎖鏈,以及其他有形亦或者無形的禁製死死地禁錮住了他那汙穢而可怖的身體。
至於維列斯剛才看到的一切不過是他的臆想,或者說,幻夢。
王都距離綠河村實在是太過於遙遠了,即便是維列斯的龍蔓,也不可能越過如此漫長的距離,向維列斯投射綠河村的景象。
發現這一點之後,維列斯感到一陣絕望,但同時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絕望是因為,他好不容易才看到的阿蘭隻是他的幻想。
而安心,則是因為,如果一切都隻是夢的話,就意味著阿蘭並沒有因為龍蔓的真實麵目受到任何驚嚇。
一想到夢裡阿蘭驚慌的眼神,維列斯便感到胸口一陣酸楚,那種感覺甚至比現實中那些禁製帶給他的傷口還要痛苦許多。
“維列斯殿下。”
層層疊疊的法陣後麵走出來了一道人影,是安塔拉。
總是顯得有些吊兒郎當的精靈此時看上去卻顯得格外凝重。
他皺著眉頭觀察著維列斯,許久之後才長歎了一口氣。
“如果可以的話,我誠摯地建議你控製好自己的情緒。你應該知道,越是靠近紅月,你就越容易被自己體內的龍血控製,而越是被龍血控製,你就——”
“我就越容易墮落為魔龍。”
維列斯冷淡地打斷了安塔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