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1日,與加斯特羅會麵之後的下午時分。
柯明野盤腿坐在臥室的床上,垂眼把玩著手機。床邊的木桌上,正對著他臉龐的手持式風扇慢悠悠地轉動著,天氣熱得好像能烤死樹上亂叫的蟬。
剛才在回複二哥的那封郵件裡,他說自己並不清楚加斯特羅將傀儡偽裝成自己模樣的用意。
不過事實上,他其實知道加斯特羅之所以這樣做,無非是為了以下兩個目的:
一是為了測試玩家是否已經知道了她的本體身份;
二是如果其他玩家已經清楚了她的本體樣貌,那麼她將傀儡打扮成自己的樣子,說不定可以引出埋伏在附近的其他玩家,再讓那三個血族獵人把這些玩家一網打儘,從中找出那個家裡藏著吸血鬼的玩家。
但柯明野不好對二哥明說這些。
畢竟玩家內部鬥爭的事情傳出去,或多或少會招來麻煩。
不得不說,本來隻有一百號玩家要滅絕超人種就已經夠天方夜譚了,此時再來內鬥一番那麼更是雪上加霜。
這會兒,他退出郵箱,正要關上備用手機,鎖屏界麵上忽然跳出了兩條消息。
柯明野微微挑了挑眉,瞅了一眼兩條信息的內容。
在頂部一條是QQ信息。
【才不是灰燼:虹說想要見你一麵,有空的話就過來小學一趟,沒空就算了,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靠下方一條是手機短信。
【車正晨:今天有空了麼?來超英大廈露露臉吧,大家都很擔心你,可彆剛出道就有人給你辦上葬禮了。】
“拜托,我怎麼這麼忙啊?”
柯明野嘟噥著,伸手撓了撓頭發。
他感覺自己像是限時體驗了一下網絡渣男的感覺,不過這兩人一個是他妹妹,一個是他上司就是了。
“看樣子,好像一個都不能漏,不然不知道會不會錯過什麼重要信息。”他想,“找個時間點把兩具人偶放出去吧。”
這麼想著,他下了床,穿上拖鞋後挪步走出房間。
此時此刻,柏柯家住宅的門口。
柯曉默背靠著身後的門扉,低垂著的眼睛被額發遮蔽,嘴角微微抽搐。吸了一口氣後,他才緩緩抬起右手,輕輕地搭在門把手上。
說實話,他很惱火。
分明不想與骰子怪人合作,卻又不得不虛與委蛇。
他和骰子怪人合作的終極目標隻有一個:靠著骰子怪人提供的一條條線索,逐步挖出它的真實身份,然後讓它跪在自己腳下,好好地品嘗一下對他家人出手的惡果。
尤其昨天夜晚,在看到明野身上的傷口之後,柯曉默更是險些沒能抑製住怒意。
那一刻,如果骰子怪人就在他眼前,或許無論對方是假貨還是真貨,他恐怕都會忍不住將其碎屍萬段……
“冷靜,保持耐心,不要忘記自己一路是怎麼走過來的。”
柯曉默這麼想著,長舒一口氣,竭己所能地克製著內心的暴戾和怒火。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緩緩變得模糊。
就在這時,門把手被轉動開來。
柯曉默從上方鬆開了手,背部離開了門背,扭頭望向從屋內走出來的人。
柯明野從手機抬眼,感到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伱站在家門口乾嘛呢?”
“沒事……”柯曉默說著頓了一下,“吃午飯了。”
“Okay,我下樓買瓶飲料就回來。”
柯曉默聞言隻是點了點頭,看著他的背影走入電梯,又從樓道口的窗邊側過臉,透過窗戶望著柯明野的身影出現,緩步走入超市。
然後才放心地收回目光,挪步走回了屋中。
不久後,下午時分,虹燈商業區,超英大廈最底層。
一個紅藍相間的人影在附近一眾圍觀者的詫異目光之中走進了超英大廈。
從街邊的路人,到協會的超級英雄和工作人員,絕大部分人都知道昨天晚上發生的那件事。
骰子怪人突然襲擊了外出執行任務的白翼小隊,將念力修女和機械先鋒重傷。除此以外,新人英雄藍鴞下落不明。
結果第二天下午,藍鴞就這麼明晃晃地走入了超英大廈,登上了第一層的電梯。
再加上青鴉“私生子”這個調侃用的頭銜嘛,回頭率想低一些都是難事。
片刻後,藍鴞從轎廂走了出來,徑直走入了車正晨的辦公室。
車正晨放下手中的檔案,揉了揉天明穴,才抬起眼來看向藍鴞,舒了口氣說:“這是我們第二次為骰子怪人的事情談話了。”
“對。”藍鴞說,“我在想,昨晚的事件會不會是我的錯。骰子怪人盯上了我,所以才會對你,還有我的隊員動手。”
“是麼……”車正晨沉吟著,“你這樣想的啊。”
“嗯。”
“真是自以為是。”
“啊?”
“比起它盯上你,你還不如說它盯上了我,還對我手底的超英小隊下了手。”
“但它明顯是衝著我來的。”藍鴞說。
“誰知道呢,不要在意一個瘋子的想法,更不要因為一個瘋子的所作所為產生罪惡感。”車正晨緩緩說著,雙手在桌上合攏,“這是我今天必須和你說的第一件事。”
他頓了頓,又輕輕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其實就算我不教你,青鴉也會教你的。畢竟他這麼多年來都在和鐘表客對抗,又有許多無辜的人因此受傷。他並非理性到沒有感情的人,時常也會自責,甚至有一次在深夜找過我,渾身是傷地問我,‘我是不是做錯了’。”
說到這,他輕輕歎了口氣,沒好氣地說:“那時候我嚇了一跳,大半夜的我正躺在床上休息,忽然發現窗外多出了一個身披著黑色殘破披風的人影,麵具上染滿了鮮血。”
“……哈?”
藍鴞聞言愣了愣,心說他的老爹,也就是那個悶騷恐怖烏鴉人也有破防到質疑自己的時候,真的假的,確認不是冒牌貨麼?
“總之,即便是你所憧憬的青鴉也會遇上這些問題,所以你會那麼想不奇怪。”車正晨說,“如果我不稍微提醒一下你,你就像他那樣一直把這些問題全都攬到自己身上,那麼或許總有一天……你會成為第二個青鴉。”
“那不好麼?”
藍鴞歪了歪腦袋,鳥喙隨之傾斜。
“不不不,像他那樣當然不好,你知道麼……”
車正晨說到這,微微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說:“我覺得他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你指哪方麵?”
“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他都已經快撐不下去了。”車正晨平靜地說,“如果他還執拗著不肯收手,那麼想必再過不久,他要麼會被管控局處理掉,要麼會被關入英國的貝德拉姆瘋人院。”
藍鴞聞言微微一愣,說不出話來。
“我想,在解決鐘表客之前,青鴉是絕不會願意服老的。所以你在這個時候出現或許就是天意吧……他肯定認為,你就是上天賜予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你太誇張了,車司令。”藍鴞歎氣。
“不,我的說辭並不誇張。”
車正晨搖了搖頭,低聲說:“我知道我和青鴉都很自私,明明作為一個成熟的大人,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是勸你脫下這套戰服,提醒你說,‘你這樣會引來鐘表客,有可能會被鐘表客殺死’,可我和他卻都沒有這樣做。”
“我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用意是什麼,知道對方的心思有多醜惡。”
他自嘲地笑了笑,接著說:“我希望自己可以利用你引出鐘表客,為我的兒子複仇,讓那個該死的鐘表客,試一試屍體被吊在大樓上向所有人展示的感覺;而青鴉,他也希望可以用你來引出鐘表客,為這場持續二十多年的鬨劇畫下句號,讓自己心安理得地退出這個紛亂的舞台。”
車正晨頓了頓,話鋒一轉。
“可就算知道我們都很自私,就算知道這肯定是錯的,但我也不想改變這個念頭。”
他微微沉下聲音,說:“所以這算是我對你的請求,藍鴞,請你即使承擔著被鐘表客殺死的風險,也不要放棄青鴉……他需要你。”
藍鴞盯著他臉上複雜的神情,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開口說:“這不就是我穿上這套戰服的理由麼?”
車正晨聞言沉默了好一會兒,隨即如釋重負地笑了。
“謝謝……果然我沒有看錯人。”
說完,車正晨垂眼看向手中的檔案,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昨晚的事,白翼已經跟我說了很多,就不需要你二次彙報了。去外頭吧,他等你已經很久了。”
“好的。”
說完,藍鴞轉身,不緊不慢地走出了辦公室,隨手關上了門。
隨即扭頭看向右側,正如上次那樣,白翼背靠著牆壁等他。
不同的是,這一次白翼摘下了麵具,身上也並沒有穿著戰服,而是一件很薄的格子外套和黑色休閒長褲。
他的臉龐秀氣,膚色白淨,像是一個未經塵世的書生。
“你確定這是夏天的打扮?”藍鴞問。
白翼揶揄道:“我這不是不想自己被曬黑麼,這件外套就還好吧,不算厚。”
“你喜歡就好。”藍鴞說著抱起肩膀,轉而問,“修女和先鋒怎麼樣了?”
白翼答:“先鋒和修女還在協會內部的醫院內接受治療,可能需要調養兩三天時間才能行動,接下來我們暫時可以閒著了。”
藍鴞點了點頭:“那就好。”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背貼著辦公室外的牆壁,靜靜地望著窗外林立的都市,以及穿梭在高架橋上的那一列白色高鐵。
眺望著逐漸遠去的高鐵,在轟隆隆的引擎聲之中,白翼忽然開口問。
“有沒有空去我家坐坐?”
“呃,我應該跟你說過,我……”
藍鴞抱著肩膀,欲言又止。
白翼打斷了他:“我想讓你見見我妹妹。她說今天下午要帶朋友回家玩,我也想著帶一個朋友回去,不然就我一個人和幾個女孩子待著多尷尬?”
藍鴞目光詫異,好奇地說:“等等,你妹妹說的朋友不會指的是……”
“似乎是魔法少女同盟會的人。”白翼聳肩,“當然,也可能有她的其他朋友。”
“行吧,那這算不算同盟會和超英協會聯誼?”
“你這麼說還真是。”
“不得不說,家裡有個魔法少女的感覺真奇妙,有點羨慕你。”藍鴞感慨說。
白翼扭頭看他:“所以你來不來?”
聞言,藍鴞遲疑了很久,隨後歎了口氣回應道。
“行吧……那我來就是了。”
“太好了。”
白翼似乎並沒有料想到這樣的答複,於是眼前一亮,卻又馬上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所以你要穿著戰服去我家?”
他含蓄地問著,隨後尷尬地笑了笑,找補說:“這樣也不是不可以,也方便我跟我妹妹介紹你。安虹之前還跟我說你的事呢。”
藍鴞一挑眉頭,喃喃著這個名字:“安虹?”
白翼解釋說:“我妹妹的真名,她的代號‘魔法少女虹’就是取自自己的真名。”
“那你妹妹說了我些什麼?”
“她經常說……她的朋友魔法少女楓是你的粉絲,天天提到你,自己被煩的不行。”
“哦,我之前好像還和那個楓合過照來著。”
藍鴞說著聳了聳肩,像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合過照?”白翼挑了挑眉,打趣道:“你不會對這個年紀的女孩……”
“真彆,我肯定不可能對你妹妹或者她的朋友動什麼想法。”
藍鴞攤了攤手,無奈地打斷了他。
他頓了頓:“說起來,等到你看到我摘下麵具後的樣子,可能會覺得我看著還挺小的。”他遲疑了一下,補充說:“說不定我比你妹妹的年齡還小。”
聞言,白翼先是一愣,隨後微微睜大眼睛,扭過頭來,以一種古怪的眼神重新打量起這個戴著鳥喙麵具的男人。
然後狐疑地問:“真的假的啊,我還以為你起碼二十歲起步了。”
藍鴞低下頭,用手扶著麵具,輕輕歎了口氣:“呃,首先我隻有十幾歲,其次我算是半張娃娃臉。”
“這下我知道你執意為什麼要戴著麵具了。”
白翼感慨著。
藍鴞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然後說:“總之,我先給你一個手機號。你就在附近的咖啡館等我一會兒吧。我到自己的秘密基地脫下戰服,然後才來跟你見麵,沒問題?”
“Okay。”白翼微笑,“不用著急,我妹妹說她們下午兩點才會到,到時等你換完衣服才去我家就可以了,希望你彆放我鴿子。”
他頓了頓:“對了……我的真名叫安仁川,你呢,報個假名也行,我不介意。”
藍鴞遲疑了很久,緩緩從鏡片後抬眼看他,念出了一個名字。
“柯明野。”
同一時間,煙袋商業街。
小紅帽壓低魔杖,雙腳點在學校天台的地麵上,裹挾著身體的風雪隨之飄散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