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703號高鐵從環京北的車站出發,伴著一片片明亮的火花,穿梭在漆黑的天幕下。緩慢地朝著環京南的方向駛去。
車輪劃過高速鐵路的軌道,隆隆作響,像是巨峰的嗡鳴。
此時此刻,這輛高鐵的頂部,柯明野和一個哥特裙少女正坐在邊緣處,身下的車廂鋼板傳來輕微的振動。
月光下,兩人低垂著眼,默默眺望著城市。
柯明野曲起了一條腿,另一條腿則是落在了下方兩個車窗的中間:這個位置很刁鑽,免得坐在下頭這節車廂的哪個倒黴蛋乘客忽然扭頭一望,看見車窗外出現了一條人腿,當場被嚇得口吐白沫神誌不清。
呼呼……
獵獵作響的晚風吹拂著他的臉頰,發絲淩亂搖曳。
柯明野吸了吸紅腫的鼻子,冰涼的空氣灌入口鼻,喉嚨乾澀隱隱作痛。
好在超人種的體質不錯。不然又是淋濕身子後在地鐵裡吹空調的,又是被抓來高鐵上看風景的,回家後起碼得躺個兩三天大病不起。
柯明野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高鐵上待多久,這全憑旁邊這位好妹妹的心情,他反正是一聲不敢吭。
半晌,他悄悄從城市的光景移開目光,瞥了一眼坐在身側的魔法少女灰燼。
少女的側臉輪廓清晰,氣質冷冽。她的瞳孔之中倒映著燈火通明的城市。林立的高樓越來越遠,像是一觸即破的泡沫,快要在眼中消逝不見。
和平時對比起來,此時的她像是另一個人。一個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人。
柯明野不太明白,明明是同一個人,這種距離感是哪裡來的。
他想,家裡那個天天賣蠢發神經的柏子妮是她,還是說,這個看著有些淡漠的魔法少女才是她?
柯明野想了一會兒,忽然說:“還記得上次在鴻戈商業街麼?那時我想和你握一下手,都被你拒絕,真高冷啊。”
“我怎麼會知道那是你?”
哥特裙少女輕聲說著,語氣中帶著一絲埋怨。
“不過伱真的好欠揍……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話那麼密的超級英雄,該說不愧是我的老哥麼?”
“有那麼欠揍麼?”
“嗯。”
“Test,你對藍鴞同誌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又菜又愛裝。”
“我靠,要不要這麼傷人,就不能含蓄一點麼?”
說是這麼說,其實柯明野早已從小紅帽耳中聽到過這個評價。所以心底不怎麼在意,更彆談破防受傷了。
“實話實說,不然你還想聽我說,‘老哥你超酷的,我好崇拜你’麼?”
柯明野歎了口氣,為自己挽尊說:“彆陰陽怪氣行不行,畢竟我也才覺醒異能不到幾天,看起來有點Low很正常好麼?”
他頓了頓:“但彆小瞧我的潛力,協會的人可都說我是什麼明日之星。總之我遲早會追上你的,懂?”
“追上我也沒用。”灰燼忽然說。
“為什麼沒用?”
聞言,魔法少女灰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說:“一年後,我就不是魔法少女了……到時隻是一個普通人,你就可以隨便欺負我了。”
“嗬嗬,那我就在一年內追上你,讓你輸的心服口服。”
“謔……”灰燼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真會說大話,我看我可以打十個現在的你。十個……明白麼?”
“自信點。你可以打一百個。”
“看來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她忍不住勾起嘴角,淡淡地說,“其實我本來也想這樣說,但怕傷了你的自尊心。”
“那大可不必,家裡的妖魔鬼怪那麼多,從小到大我的自尊心都損傷那麼多遍了,不差這麼一下。”
“哦。”
“話說,你還記得那個視頻麼,你小時候看我被欺負,就抱著我說‘以後要成為魔法少女保護哥哥’,大家都在笑你,每年生日都要拿出來取笑你一頓。”柯明野聳肩,“結果沒人知道,後來你還真的變成一個魔法少女了。”
他頓了頓,揶揄說:“要是大家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他們可就笑不出來了。”
“怎麼可能忘記那個視頻。每次你們掏出那個視頻,我都超想打人好麼?”
“什麼叫‘你們’,我可沒有助紂為虐啊。畢竟我也是視頻的主角。”
柯明野頓了一下,補充著說:“而且要還在上幼兒園的妹妹保護我,太丟人了。”
“哦,我就不能保護你?”
“所以你成為魔法少女,真的是為了這個目的。”
“嗯……你猜?”
“不猜。”
“嗬,那就不告訴你了。”
“無不無聊,你和小學生有什麼區彆?”
“區彆是:小學生還在家裡自閉呢,這幾天他心情不好。”
“他到底怎麼了?”
“他其實是一條龍。”
“啊,一條龍?”
“以後有機會告訴你,現在沒心情。”
“不是真的假的啊。”
“沒心情。不想聊這個話題。”
“行吧,大小姐……”
說著,柯明野歎了口氣,“對了,有一件事我得對你說:我建議你平時在外頭對其他人也可以友善一些,不隻是對我。”
說到這,他聳了聳肩,接著說:“好吧,雖然你對我也很粗暴就是了。”
哥特裙少女聞言,滿不在乎地說:“你是我的家人,其他人是什麼?”
“至少對自己的朋友好一點吧?”
“我對朋友還不夠好麼?”
“你都不看今天中午在白翼家的樣子。你那朋友看你的眼神跟軍訓時看長官似的,大家都很忌憚你耶。”柯明野吐槽說,“你在家裡還隻是一個頑皮點的初中生,在外頭跟女魔王似的。至少職場的同事關係得搞好一點吧,彆那麼僵硬。”
“我隻是希望她們離我遠一點,和我保持距離,所以才會擺出那樣的樣子。”灰燼說,“魔法少女很容易死的。所以靠得越近,受的傷就越深。我表現得越討人厭,就越沒有人會來麻煩我……嗯,這樣挺好的。”
“你這樣說,那那個尤明祿呢?”柯明野問,“你還帶她回家了,我們還一起打過牌,總不能說你和她也在保持距離吧?”
灰燼沉默了片刻:“你不覺得她和你很像麼?”
“拜托,我和她有那麼一丁點像?”
“她很像小時候的你。那時你剛從孤兒院回來,眼神和她一模一樣。”
柯明野愣了一下:“我怎麼沒覺得,真的麼?”
“不然呢?”灰燼氣悶地說,“她比你還欠抽,每天一張口就是‘含著垃圾長大的小女孩是不能和含著金湯勺長大的小女孩比較的’,我差點沒被氣死。”
“哈哈,聽起來她還挺有幽默感。”
“如果你口裡的幽默感是指氣我的能力,那你倆其實都挺有幽默感的。”
“呃……我真覺得挺幽默的。”
“我不覺得。”
氣氛短暫地僵硬了一下,兩人的耳畔纏繞著隆隆的引擎聲。
“所以……到底哪個才是你,我開始有點搞不懂了。”柯明野一邊想一邊說,“在家裡的樣子,還是在外邊的樣子?”
哥特裙少女低垂著眼,想了想,然後拋出了另一個答案。
“在你眼裡的樣子。”她說。
“所以至少你覺得自己沒騙過我?”
“沒有。”
“還說你沒騙我,你在家裡的樣子浮誇得像個傻子似的,奧斯卡影後都沒你那麼會裝。”
“有時迫不得已肯定不算。”灰燼剜了他一眼,解釋說,“還有……初中生不都這樣,你指望我在家裡可以成熟到哪裡去?”
“初中生在家裡真沒你這麼傻逼的。”
“滾。”
燈火通明的高鐵頂端,兩人說著說著都忍不住輕輕地笑了笑。頭頂繁星閃爍,清冷的月光披在他們的身上。冰冷的晚風從臉頰拂過,淩亂吹起了少女的發絲。
“所以那個怪東西,你認識它麼?”她用手撩了一下耳根處隨風飛舞的發絲,忽然問。
“當然認識。”柯明野撇了撇嘴,“它老是纏著我,不僅抓走我的上司,還傷害我的隊友。但就是沒有對我下手……老實說,我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搞不懂就對了,它就是一條瘋狗。不要搭理它。”灰燼輕輕皺眉,小聲抱怨著,“每一次我把它的頭擰爆,第二天它又會活潑亂跳地在電視上出現……真的超級煩。”
“萬分同意。”柯明野點了點頭,淡淡地說,“可惜我摸不清它的來頭,拿它沒什麼辦法,不然早就把它做掉了。”
兩人正說著,從列車一角忽然傳來了一道幽幽的話語聲:“噢……你們是在討論我的事麼?看到你們兄妹倆這麼恩愛,我就放心了,但沒想到你們就連獨處時都這麼想念我……我可真是受寵若驚。”
柯明野和灰燼都愣了一下,隨即鄙夷地向著聲音來源扭頭看去。
隻見一具渾身流淌著灰色光暈的人形正雙手抱肩,緩慢地從夜色之中走了出來,在月光下顯露出了身形。
“我說了吧,它是不是很煩?”
灰燼輕輕歎了口氣。
“的確煩。不僅是跟蹤狂還是偷窺狂,沒救了。”
柯明野聳了聳肩,嘴裡吐槽著。
“哎,成見果真是一座大山。有沒有可能,我其實是來通知你們一件重要的事情的,而不是什麼跟蹤和偷窺。”
怪東西晃了晃豎起的食指,緩緩說著。
“彆聽他嗶嗶賴賴的,合手乾他。”
“行。”
說著,柯明野和魔法少女灰燼對視了一眼,然後兩人從車廂頂部起身。
前者靜靜地凝視著骰子怪人,等待著它挪步走入自己身周八米的範圍;
哥特裙少女則是駐足在原地,左手將那柄魔傘灰姑娘橫在身前,右手不緊不慢地從灰姑娘的底端抽出了一把太刀。
“至於麼?”骰子怪人歪了歪腦袋,繼續往前走著。
話語間,它走入了柯明野身周八米的範圍。
抓住這個瞬間,柯明野釋放了E級技能——“相位轉移”。
就在他和骰子怪人換位的那一秒鐘,魔法少女灰燼正好從傘底拔出了那柄太刀。
噌——!
刀身出鞘的刹那,傳出了一道清亮的嗡鳴。在那燕啼般的銳利鳴聲之中,哥特裙少女一刀砍飛了骰子怪人的腦袋。
不費吹灰之力。
緊接著,骰子怪人的腦袋便和搖搖晃晃的軀體一同墜向了高鐵邊緣,像是被風吹散的泥沙那般,在半空之中爆裂開來,化為一叢煙花般的烈火燒穿了夜幕。
隨即一陣詭譎的笑聲鋪天蓋地地傳了下來,仿佛籠罩了夜幕。
在這陣持續兩三秒才消失的詭譎笑聲之中,就連柯明野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雙腿微微發抖。
他心想,原來平時被他惡搞的那些人聽著人偶的笑聲是這種感覺,這下倒反天罡了。
像是試圖蕩去刀身上的汙漬,魔法少女灰燼虛空振刀,繼而橫起太刀,緩慢收入了魔傘灰姑娘的傘柄底部。
“晦氣……”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