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妮側過臉頰,自顧自走在前頭。
她頭也不回地說:“有時候……有點分不清自己是誰,隻有待在你身邊的時候會好一點。”
“我也分不清。”柯明野說,“分不清自己是藍鴞,是柯明野,還是誰……你和我一樣麼?”
“我和你一樣。”
說著,柏子妮忽然微微低頭,停下腳步,等待柯明野走到自己身旁。
燈光恍惚的街道上,兩人的身影錯落在一起。
“怎麼了?”柯明野側臉問她。
柏子妮一言不發,拉起他的手跑在長街上。兩人的身影像是帶著風,在燈籠般的光暈中跑著,在夜空下的長街化為泡沫般的剪影。
柯明野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
他們離街道越來越遠,步入河岸上的小徑。嘈雜的人聲漸漸逝去,不再有人影向著他們側目。世界上空曠得好像隻剩他們兩個人。月光在湖麵上蕩開漣漪,漣漪中少年和少女的影子交彙在一起,隱隱搖蕩。
少女用儘全力跑著,像是想從這個嘈雜的世界上逃離,喘一口氣。
片刻後,眼見就快要到河岸小徑的儘頭,她的身體忽然籠罩上了一層繭光。
伴隨著繭光破碎開來,一個身穿著哥特式灰色長裙的黑發少女出現在了柯明野的正前方。他微微睜大雙眼,未等她回過神來,少女向上撐開了雨傘,帶著他的身形向上空飛馳而去。
“你到底在搞什麼——?!”
柯明野抬起手腕,遮擋著上空吹來的風壓。
但哥特裙少女並沒有理會他,隻是自顧自地向上飛去,魔力漣漪從傘尖肆意擴散而出,裙擺在晚風中像是急振的鳥羽。
片刻後,她來到了那座燈火通明的摩天輪上方,在一座車廂的頂部坐了下來,鬆開柯明野的手。
兩人坐在緩緩移動著的轎廂頂端,和摩天輪一同上升,低頭看去,像是能把整座城市的光景都映入眼簾,難以計數的車輛在高架公路上彙成來往不息的光流。
“這可是逃票啊……柏子妮同誌。”
柯明野低頭歎氣,沒好氣地說了一句,心說柏子妮你又發什麼神經,為了不錯過一場煙花至於麼?
哥特裙少女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收起魔傘,向上托了一下傘柄處的護件,露出了裹藏傘柄內部的魔法寶石。
見狀,柯明野沒好氣地側臉望去,隨即怔在原地。
瞳孔收縮至麥芒大小。
在他眼裡,那顆寶石上已經有一半被黑色的汙痕覆蓋,並且四麵八方隱隱呈現著裂痕,閃動著詭異的光暈。
像是……一塊即將破碎的玻璃。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柯明
野緩緩地問,聲音有些沙啞。
“幾個月前,殺死鬼手佛陀第二天的早上。”
聞言,柯明野的麵色黯然,眸光微微流轉。
正好是那一天的夜晚,柏子妮待在他的房間外邊,要他陪自己聊聊天。
如果那時候的自己開了門……而不是任由她一個人在外邊胡思亂想,是不是自己的妹妹就不會出現魔女化的趨勢呢?
但那時他還沒來到這個世界,那時候他還不是現在這個柯明野。
他又能做什麼呢?
柯明野輕輕地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垂目看向人聲喧囂的遊樂園,輕聲問:“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不想讓你擔心。”
“所以……你就瞞著我,瞞到了現在?”
柯明野低垂著頭,雙眸被低垂的發縷遮蔽,話語裡帶著隱隱的怒意。
一旦她變成魔女,綺亞瑪特慧星就無法收回她的力量,等到那時,她無論如何都會作為一名“超人種”被玩家當作剿滅的目標。
而柯明野,又拿什麼來攔住那九十名玩家,拿什麼擋住那些仿佛龍卷風般掃平一切的存在……他也隻是一個人而已。
“每天早上醒來,看見的裂痕越來也多。”少女抱著膝蓋,輕聲說,“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已經沒法挽回了,難道隻要是殺過人的魔法少女,都會變成魔女麼……”
她低垂著眼眸,接著說:“有時候在鏡子裡,好像能看見另一個自己,她在對我說話,嘲笑我,但我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少女頓了一下,聲音好像低得聽不清。
“這種感覺……就像自己快裂開了一樣。”
柯明野沉默著,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麵孔籠罩在陰翳之中。
身旁的女孩忽然說:“我們一起逃跑吧。”
“說是逃跑……我們又能逃到哪裡去?”柯明野輕聲問。
“逃到哪裡去都好……我們一起逃跑吧。”
哥特裙少女輕聲說,像是在自我欺騙,“這樣我就不用擔心老哥會被鐘表客抓住,不用擔心得天天睡不著覺,你也不用擔心我會被魔女抓住了……多好。”
“但離開了環京,我們隻會更危險。”柯明野說,“沒有西子月,沒有青鴉,我們被抓住的可能性更大,你明白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懂。”
她說著,抬手,輕輕捂住耳朵,“我隻是想和你一起跑,跑起來就有風,有風就能把煩惱甩在腦後。”
“但逃避沒有用……解決不了任何事情。”
“那除了逃避我還能做什麼?”少女的聲音忽然大了一些。
“你知道麼,我遇見的每一個人都說,隻要寶石上出現裂痕,那你成為魔女隻是時間問題,就連師傅們都說那是注定的事……”少女輕聲說,眼底含著淚痕,“我隻能不告訴她們這件事,我不敢告訴她們,我就快要變成魔女啦……每天都小心翼翼地藏著,老哥你教教我好嗎,除了逃避以外……我還能做什麼呢?”
她沉默了很久,把臉龐埋進膝蓋裡,“隻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能喘口氣。“
看著少女劃著淚痕的側臉,柯明野微微一愣,低垂著頭,啞口無言。
他不也在逃避著麼,逃避著該怎麼開口告訴她,其實自己是玩家,不是她的哥哥,其實他也快裂開了……腦子裡有好多、好多的人,他們都好吵,吵得他的腦袋都快要撕開了,可還是得演下去、演下去……
每天每夜,無論多疲累,他都得演下去,因為隻要稍有差池就會死。
世界對他一點都不寬容,一點都不。
不也隻有在她身邊的時候,自己才能忘記那些事情,稍微喘一口氣嗎?
“哐當哐當”的聲響中,摩天輪緩緩上升著,身下的轎廂微微顫動著。兩人的身影挨在一塊,燈火驅散了冷寂的黑夜,世界好像攝像機,鏡頭聚焦於一小塊溫暖的光點。
“你會來救我嗎?”少女忽然問。
柯明野沉默了好一會兒,頭發被晚風吹得淩亂。
“我……”
他張了張嘴。
“我會救你的。”
柯明野垂眼看向寶石上的裂痕,一字一頓地低聲說著。
“我不會讓我的妹妹變成魔女……絕對不會。”
“那你一定要來救我。”
“嗯。”
“不要讓我一個人待著,就像那天一樣。”
“當然。”
“不要離開我。”
“好。”
魔法少女灰燼靠到他的肩膀上,兩人坐在燈火通明的轎廂頂端,吹著晚風,一起看向遠方。天是森冷的蟹青色,天幕下是黑魆魆一片的矮樓房。
因此放眼望去,能看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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