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月想說‘可她不喊我小殿下’,到嘴邊就成了:“可她剛剛都沒回頭看我。”
蘭枻指指宮殿,友好建議:“您親自去問大人嘛。”
“……”扶月憋悶道,“我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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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轉眼就過。
這天國師身子不好,關在屋子裡養病,扶月在門口踱來踱去好半晌,也沒敢推門進去。
國師待她非常有耐心,無論她偷懶不學或是應付作業都能心平氣和引她入正途,從不跟皇後告狀,也從不與她動怒,還總買好吃的好玩的哄她。
扶月以為學習是件枯燥至極的事,學那些自己不懂也沒必要懂的東西更是在磋磨時間。直到現在,扶月隱隱約約感覺——國師真的不認為她和太子有區彆。
在國師口中,朝局變化、百姓民生不再是一團烏七八糟的廢紙,而是使她置身其中的日常。
國師親自為她編了個小冊子,上卷記錄其他國家曆代帝王值得稱讚的行為,下卷記載為禍蒼生的昏君舉止,最令扶月吃驚的是,自己的父皇——安
帝赫然在列。
若是她將這小冊子交給太子哥哥,哪怕有皇後庇佑,國師前些年的軍功都得一筆勾銷。
也是從這時起,扶月開始在國師麵前不用‘本公主’這一自稱,有事沒事就纏到國師身邊,時不時還嫌棄那狐狸待在國師腿上時間太長。
隻要她聽話,黑衣女侍能陪她爬樹、爬牆,甚至能護送她明目張膽出入宮門,去見從前沒有留意的皇城一角。
扶月看著門板,唇幾乎要咬出血。她怕看見國師虛弱的樣子,更怕國師一見到她又費神關心她的功課,這才心生膽怯。
突然,門開了。
出來的人是蘭枻。
蘭枻與扶月性情相投,兩人經常在練功時打嘴炮逗國師開心。
扶月顧不得旁的,忙拉著蘭枻問她國師情況。
蘭枻:“都是前幾年留下的舊傷,仔細養著不會有問題。”
見小公主依舊悶悶不樂,蘭枻笑著拉她去遠處。
扶月小聲問:“國師在你們眼中是不是……嗯,很厲害?”
蘭枻:“大人的確很厲害呀。”
扶月不喜歡將國師神化,她一字一頓:“再厲害也是人,也有做不到的事。”
蘭枻愣了下,點頭:“這話沒錯,不過目前誰也沒發現大人有什麼做不到。我希望大人一輩子也彆有。”
扶月:“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她。”
蘭枻大大方方承認:“嗯!我們這些跟著大人上過戰場的女侍都以大人為榜樣。”
“……戰場,是什麼樣的?”扶月想起昨日學的一首邊塞詩,搖頭晃腦地念了出來,問,“真是如此?”她此刻無比慶幸功課沒有偷懶,不然連詩也念不出來,一點與國師的關聯都扯不上。
蘭枻認真地想了想,搖頭:“至少我見到的不是這樣。”
小殿下大概一生也難感受這種絕望。
一條河兩岸駐紮兩國軍隊,一邊營地烏泱泱望不到頭,夾雜男人的嬉笑怒罵,有樂器、有女人,跟出來玩兒似的;一邊營地零星幾個帳篷,幾百人個個繃緊了身子,如狼般銳利的眼直勾勾盯死對岸,每咬一口乾糧,都必須想象是在啃對方的肉。
否則無法在寒風中保持血性與理智。
三年中有無數個徘徊在死亡邊沿的時刻,揮刀揮到麻木是常事,掌心的皮肉與兵器黏到一起也是常事。
最讓蘭枻難以忘卻的永遠是國師——
“最後一仗打得時間很長,持續了半年,武器、糧草都沒了,每次都得折返戰場去撿能用的槍頭、箭支。”蘭枻微微出神,“國師用過的槍頭總是溫熱的。”
因為不斷沾著敵人滾燙的血,有時還有國師自己。兩國兵士拚了命捍衛祖國國土尊嚴,熱血難涼,不通人情的邊塞寒風哪裡吹得冷?
扶月久久未能言語。
蘭枻笑笑:“小殿下嚇到了?沒事兒,都過去了嘛。”
扶月低垂著腦袋,沒頭沒尾來了句:“……父皇七日後的壽辰,辦得很隆重、很盛大。”
蘭枻隨口接話:“是啊,宮裡能好好熱鬨一場嘛。”
扶月頭更低了點,半天才吭哧吭哧來了句:“我,我邀請了國師。”
蘭枻驚奇:“啊?大人從不參加宮宴——小殿下?”
小公主兩隻手揪在一起:“她答應了。”
蘭枻沉默片刻:“看來大人真的很喜歡小殿下呢。”
如果蘭枻側頭去看,便能看見一隻染紅的小耳朵。可她沒有,所以隻能聽見公主甕聲甕氣像是害羞一般的低喃:“我也不、不討厭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