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痛失發音。
白宿被這一句逗笑,很不給麵子地笑出了聲。
他又重複了一遍,字正腔圓:“紅、燒、肉。”
“猴?騷?又?”
“罷了,你快吃,吃完去睡覺。”
海因裡希拿筷子當叉子,一口一塊紅燒肉蓋飯,大快朵頤。
他雖然長於皇室,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歐洲一帶流竄,沒怎麼接觸過中餐,本以為也吃不慣中餐,但一碗紅燒肉蓋飯,吃的他根本停不下來。
一直到盤子見了底,他還意猶未儘的用筷子尖將碗中最後一粒沾著紅燒肉醬汁的米粒扒拉上來送入口中。
他呆呆望著空碗,像隻沒吃飽的小狗,耷拉著腦袋。
白宿打了個哈欠,眼睛實在是睜不開了。
“去把碗洗了,早點睡吧。”
吃人家嘴軟,即便海因裡希從出生之後就沒進過廚房,更沒洗過餐具,但如果不從,這卷毛肯定又會不讓他吃飯吧。
現在畢竟是在人家地盤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更何況母親又鐵了心不再過問自己,好漢不吃眼前虧,忍了。
白宿見他端著碗碟進了廚房,自己也滑著輪椅往臥室去。
剛到走廊拐角——
“哢嚓!”一聲脆響,在黑夜中顯得有些刺耳。
白宿愣了幾秒,無奈地歎了口氣,滑著輪椅倒車回去,來到廚房門口,就看見海因裡希傻愣愣站在那裡,一臉懵逼。
腳邊是已經不幸粉身碎骨的碗碟。
“收拾起來。”白宿壓低聲音,生怕吵醒其他嘉賓。
海因裡希聽完,緩緩蹲下身子,手指向隨便伸去。
“做什麼。”白宿連忙出聲製止。
海因裡希一臉茫然:“收拾碎片。”
“用掃把。”白宿快被他的無知打敗了。
看著海因裡希拿著掃把笨拙的堪比學齡前兒童,在地上胡亂劃拉著,白宿徹底失去了耐心。
他一把奪過掃把,細致緩慢地掃過每一處角落,嘴裡還念念有詞:“看好了,要從四邊集中往一個方向掃,掃成一堆後一起掃進簸箕。”
海因裡希這下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囂張與傲慢,認認真真觀察這白宿掃地時的每一個動作,再接過掃把時,竟也做得有模有樣。
本以為掃完了地省去了洗碗地力氣,可以回房休息了。
但是他再次被白宿喊住。
隻見白宿打開手機照明高高舉起。
海因裡希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地麵上,在燈光映照下,多了幾點閃閃發亮的光點。
接著白宿對海因裡希道:“去找條毛巾打濕,拿過來。”
雖然不知道白宿作何用意,但考慮到這人能決定他的用餐權,隻好乖乖照做。
拿過來濕毛巾後,就見白宿委身用濕毛巾在地板上沾來沾去。
“這是,做什麼?”海因裡希倒是好奇起來,蹲下身子在他身邊仔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很多特彆細小的碎片渣子清掃不掉,要用濕毛巾沾。”說著,他舉起手中的毛巾,表麵多了一層閃閃發亮的碎渣子。
“太多此一舉了吧。”海因裡希不理解。
“廚房地滑,很容易滑倒,萬一這麼小的渣子紮進肉裡很難清理。”白宿抬起頭,看著海因裡希,目光深邃且認真,“把細致的小事做好,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練習。”
那雙灰藍色的瞳眸因為這句話不可抑製的產生了微顫。
自打他出生那日起,便承載了整個國家的希望,上至父母下至傭人,無一不每天在他耳邊念叨“你是要成大事的人,要識規矩懂體統,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好像還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這種微小到很難令人注意到的事,也是人生中重要的試煉。
通過今晚這一餐,他也頓悟了:
普通人想要保障一日三餐,是要付出艱辛的勞動才能獲得。
海因裡希思忖良久,從白宿手中接過毛巾。
他緩緩蹲下身子,借著燈光仔細找尋每一粒細小的碎渣,用毛巾擦掉,再用手摸摸,確定擦乾淨後才轉向下一處。
花費半個多小時,海因裡希用手摸過廚房每一寸地板,確認無誤後,站起身向白宿彙報情況。
他嘴巴剛張了張,及時止住。
闃寂的黑夜中,節奏的呼吸聲傳來。
那個卷毛睡著了。
海因裡希輕輕走到他身邊,俯身,灰藍的瞳孔從他的頭頂一直打量到腳尖。
他一直都覺得亞洲人的長相都是大差不離,就像那個叫顧青禾的,他確實能感受到對方五官非常精致,但如果現在讓他回憶他的樣貌,腦海裡隻有一個非常模糊的輪廓,可以安上任何人的五官都不會有違和感。
但眼前這位,意外的給人非同尋常的感覺。
纖瘦的身體撐不起襯衫,顯得幾分寬鬆,緊閉的雙眼勾勒出細長眼尾,長眉若柳,墨睫如羽,分明自然,膚白如月下落雪,細膩似美瓷,給人一種典型的東方高貴清華感。
一個男人長成這樣,也是世間少有。
海因裡希抬手撓了撓臉頰,視線忙避向一邊。
半晌,又悄悄探了回來。
雖然打自己剛來時他便對自己夾槍帶棒,當時對他確實沒什麼好感,但一碗紅燒肉足以解千怨,現在也終於明白了,他也不是在故意針對自己,隻是在用實際行動教會自己這個社會的生存法則。
如果他不是王子,而是作為一個普通人生存下去,就要懂進退會忍讓,更要努力拚命。
海因裡希禁不住揚起唇角,睫羽垂下,五官帶有歐洲人明顯的深邃立體。
他正欣賞著,倏然聽到外麵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一時不知所措,趕緊直起身子,走也不是,隻能像個傻瓜一樣呆呆站在原地。
接著,廚房門口落了一道高大的黑影。
身穿睡衣的男人輕聲問了句:“白宿,是你麼?”
繼而,四目相對。
蕭恪剛才睡夢中迷迷糊糊聽見了盤子摔碎的聲音,當時沒在意,但越睡心裡越不踏實,索性起床看看情況,剛好出門便看見,白宿的房門是開著的,裡麵空無一人。
開始以為是他又雙叒叕餓了,半夜起來吃個夜宵,但在這裡和知曉他身份的海因裡希撞了個正著,再加上白宿也在這,不知道兩人相處了多久,心中隱隱不爽。
海因裡希似乎也認出了他,意味不明地說了句“好久不見”。
更令他驚訝的是,本以為當年學校裡的風雲人物畢業回國後定是接手龐大的家族產業在生意場上混得風生水起,卻不知腦子裡哪根弦沒搭對,跑來一群戲子中間湊熱鬨。
蕭恪趕緊看了眼白宿。
還好,他還在睡。
殊不知,在蕭恪來到廚房門口的那一瞬間,白宿便醒了,但一直沒睜眼,就是想聽聽,這二人要說什麼悄悄話。
海因裡希問得也是很耿直:“你家破產了?要靠在娛樂圈謀生存?”
蕭恪沒搭理他,俯身,手腳極輕極溫柔的將白宿從輪椅上抱起來,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不難猜出他對白宿的心思。
海因裡希笑了笑。
他記得剛入學那會兒,參加過畢業生的肄業典禮,當時這個叫蕭恪的男人便作為畢業生代表發表了結業演講。
雖然沒打過什麼交道,但他一直都是學校裡的話題中心,據說追求他的人能從學校排到倫敦塔橋,當時英國的皇室公主擺了超大陣仗同他表白,被他輕飄飄一句發了殘忍的好人卡,氣的公主三天吃不下飯。
和其他同學不同,當他們還在為了考試愁禿了頭時,蕭恪已經成立了屬於自己的公司,他的交友圈儘是英國金融大亨房產大.鱷,似乎這些英國頂尖大學的學生對他來說和小朋友沒有區彆。
而現在的他,為了一個小明星放棄萬貫家業在鏡頭前拋頭露麵,也和小朋友沒差。
蕭恪抱著白宿走到門口,忽然側首,聲音壓得極低:“保密。”
這完全不是打商量的語氣,純粹是在警告。
海因裡希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但是拆穿與否,全憑心情,縱使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他堂堂一王子豈會被尋常百姓拿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