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知!”白宿喊了聲,想看看承知在不在周圍。
但回應他的,隻有無聲的落雪。
他也顧不得腳上穿的是拖鞋,沿著那串小腳印一路找下去,一直到那串腳印延伸至小鎮儘頭,而小鎮之後是條巨大的水庫,被群山環繞著。
落雪遮住了月光,大地陷入一片漆黑。
白宿喘著粗氣,冷空氣融進肺裡,整個胸腔都被冰得生疼。
來不及回去通知節目組了,節目組的營地在小鎮的另一端,來回將近一小時的路程,天黑地滑山勢險峻,如果繼續磨蹭下去孩子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他忙摸出手機給蕭恪打了個電話,讓他通知節目組進山找人。
並且還特意叮囑,隻節目組來就可以,不要驚動蕭鬆山他們。
畢竟蕭鬆山真的不算喜歡這個孩子,如果讓他知道孩子又來這麼一出,指不定之後會怎麼擠兌他。
蕭恪一聽,聲音陡然抬高八度:“你現在在哪。”
“我已經到了小鎮後邊的水庫了。”
“你現在立刻回去,不要進山。”
白宿隨口道了句“知道了”。
掛了電話,他環伺一圈。
在他左手邊是小鎮儘頭的唯一一戶人家,門頭掛著盞燈籠。
白宿也沒時間門思考,他踮著腳從門框上夠下燈籠,接著對著大門鞠了一躬:“抱歉,借您家燈籠一用,馬上就還。”
說罷,提著燈籠向著腳印延伸的方向跑去。
白雪皚皚覆蓋整片大地,白宿每走一步就會深深陷進積雪中,十個腳趾凍得一度失去知覺。
現在就是很擔心,看樣子孩子跑出來鞋也沒穿,真要凍出個好歹他這輩子都要活在愧疚中。
沿著腳印一路走,白宿來到了山腳,抬頭看過去,巍峨山川隱匿於黑夜中,令人心頭發慌。
他一個大男人都害怕,更何況是個小孩子。
承知心裡到底該多痛苦才會下決心逃跑。
萬幸後山經常有遊客踏足,踏平了崎嶇石子路,所以還算好走。
“承知!”他大聲喊著,好在在這裡也不用擔心會吵醒夢中人。
腳底的寒意順著小腿一路向上,兩個膝蓋都冷得厲害,每走一步都如錐心刺骨般疼痛難忍。
越往上走山坡越陡,白宿甚至都無法直立行走,隻能弓著身子往上爬,左手抓過枯草來保持平衡。
也不知爬了多久,嗓子都喊啞了,雙腿完全失去了知覺,他終於堅持不住一屁股坐在雪地中。
積雪浸透薄薄的睡褲,這會兒連屁股蛋都是冰涼冰涼的。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際,視線中隱隱多了一道黑影。
那道黑影就坐在不遠處的懸崖邊,迎著大雪如雕塑般一動不動。
白宿立馬直起身子,他不能確定那是人影還是石頭,如果是人影,他靠著懸崖那麼近,萬一自己貿然上前嚇到他,後果不敢想。
他直起身子,沒有上前,而是輕輕喊了聲:“承知?”
果然,那道黑影在聽到聲音後動了下,隨即站起身向著懸崖另一邊逃跑而去。
見他離開了懸崖邊,白宿也確定了那就是承知,這才踏著積雪向前追去。
白宿人高腿長幾步就追上了承知。
抓到孩子的瞬間門,孩子像瘋了一樣大力掙紮起來,指甲摳在白宿手背,疼得他差點就鬆了手。
“承知,冷靜點。”
“放開我。”簡短三個字卻好似用儘了全力,甚至無法吐出清晰的字眼。
白宿見孩子不聽,乾脆將他一把抱住,生生按在雪地裡。
承知向後仰倒的瞬間門,白宿眼疾手快用手墊在他的後腦勺,接著掌心傳來巨大的力道,震的他五個手指都麻了。
孩子終於掙紮不動了,被白宿緊緊抱在懷裡。
啜泣聲響起,埋沒於風雪的呼嘯聲中。
白宿長歎一聲,並不生氣,而是笑道:“終於抓到你了。”
斷斷續續的抽噎中,白宿隱約聽明白了承知的話:
“他們都討厭我,我就想回……孤兒院,但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其實並不喜歡孤兒院,那裡的小孩都會嘲笑他,說他們是因為沒有爸媽所以來了這裡,而承知是因為媽媽不喜歡他,嫌他是累贅,他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在上節目之前,其實真的有過小小的期盼,幻想過溫柔的爺爺和願意陪他玩的哥哥,但終究是一場美夢一場空,他還是特殊的那個,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有人喜歡他。
比起天真的承萱承奕,他其實很清楚,對節目組來說他們不過是吸引人眼球的工具,不會有人真的喜歡他們。
白宿漸漸睜大了眼睛,風雪吹乾了眼底的水漬,再次積鬱。
他好像,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小時候給弟弟過生日,因為不小心打翻了他的蛋糕,被繼母提著耳朵拉到陽台罰站。
一樣的大雪天,一樣刺骨的寒冷。
而他那個親爹隻是坐在一邊不知在生誰的悶氣。
大概是自己的吧。
於是他離開家門想去找媽媽,在外麵輾轉一天最後被好心人帶到了警察局。
警察叔叔質問他為什麼不聽話要離家出走,他說了和承知一模一樣的話:
“因為他們都不喜歡我,我想去找媽媽,但是我找不到媽媽在哪裡。”
燈籠微弱的光照亮了承知的小臉,白宿終於看清了他的麵容,他之前一直低著頭,白宿一直沒有看到他的長相。
巴掌大小的臉上,一對眼睛又大又圓,是個非常漂亮的男孩。
白宿輕笑一聲,呼出的熱氣在黑夜中散開。
“如果一直找不到,你打算怎麼辦呢。”
承知漸漸止住了哭聲,似乎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但他沒想出來,所以隻能沉默著。
“曾經,警察叔叔問過我一樣的問題,我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來著,好像說,反正沒人喜歡我,那就繼續流浪吧,就算消失了也不會有人難過。”
白宿回過頭,看著承知沉默的臉,眼睛彎彎如月牙般:“但是現在,那個隻要我離開他視線半步就會難過不安的人出現了,等待的時間門很漫長,或許是二十年,或許是四十年,但他總會出現的。”
“人這一生會遇到八百萬人,可以打招呼的有三萬人,有三千人會和我們很熟悉,親近的有二百七十人,不過這些人最終都會消失在人海,到最後,身邊隻剩下一個人,八百萬分之一是非常小的概率,所以理所當然等待的時間門會很漫長。”
“因此不用執念每個人都喜歡你,隻要有那麼一個就足夠了。”
承知眨了眨眼睛,睫毛上還沾著未乾的淚珠。
好像,有那麼一點點懂了。
“而你現在所經曆的一切,苦難也好,孤獨也罷,都是為了等那個人出現拯救你。”
白宿拉過承知的手緊緊攥在掌心,笑道:“我不介意暫時做那個人。”
與其說是拯救這個孩子,不如說是在和幼時偏執的自己和解。
承知猛地回過頭,瞳孔顫抖著。
白宿感受到那隻瘦弱冰涼的小手試探著悄悄回握住他的手。
而回握的理由不是因為幾句心靈雞湯,而是因為這個陌生人隻穿著拖鞋就冒著風雪爬上山來尋找他,並且,沒有攝像頭的存在。
白宿又問:“爺爺很可怕吧。”
猶豫許久,承知緩緩點了點頭。
“沒關係,接下來有我和你一起麵對了。”說罷,白宿站起身,輕輕給孩子拉起來。
他那雙凍得青紫的小腳丫埋在積雪中,不安地瑟縮著。
白宿把自己的棉拖脫下來,蹲下身子給孩子套在腳上。
裡麵不算暖和,但比起雪地已經是比太陽還溫暖的存在。
他俯身將承知背在背上,往上托了托他的屁股:“走啦,回去了,外麵好冷。”
第一次,承知迫不及待攬緊一個人的肩膀,好像那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因為他說,他會代替那個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人去愛他。
愛是什麼,他好像還不太理解,隻是隨著內心,下意識想要依靠他。
兩人慢慢行走於厚厚積雪中,不知多久,隱約聽到一陣喊聲。
“白老師——承知——你們在哪!”
接著,一陣雜亂的手電光線照了過來。
“他們在那!”隨即,幾十個工作人員齊齊向這邊奔來。
跑在最前麵的是蕭恪,他是真的火了。
明明提醒他不要亂跑,結果到處找不到人。
質問含在嘴裡即將迸發,卻當視線落在他光溜溜的雙腳時又戛然而止。
白宿一定是老天爺派來折磨他的。
蕭恪幫忙把孩子抱下來,立馬脫下自己的鞋子,蹲下身子一手扶著他的腰,一手把鞋子往他腳上套。
“等等,你沒有腳氣吧。”白宿往後縮了縮腳,明明是感人至深的畫麵,他總能問出這種煞風景的問題。
蕭恪:……
“有你也得穿,這是對你亂跑的懲罰。”說罷,他強行把鞋子套在他的腳上。
冷的幾乎失去意識的腳丫忽然落入一處溫暖,不知是不是溫度的刺激,白宿鼻子一酸,眼眶倏然紅了。
他摟緊蕭恪的腰,伏在他懷裡委屈道:“我好冷……”
蕭恪馬上脫下外套裹在他身上,甚至試圖在一層羽絨服外麵將那件沒什麼彈力的毛呢風衣扣子給扣上。
“不要,好難看。”白宿推搡著他的手。
蕭恪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俯身將人打橫抱起,使勁捂進懷裡,用自己高大的身軀阻擋住所有風雪。
一旁的承知愣愣地看著他們,眼睛裡隱隱透出一絲豔羨。
他不知道白宿就是故意做給他看的,想讓他知道,漫長的等待是值得的。
一行人乘著夜色往賓館趕,白宿順手將燈籠掛回在人家門口。
到了賓館門口,白宿一馬當先衝進賓館想接點熱水暖暖手腳。
蕭恪站在門口,垂眼看著這個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小男孩,良久,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他也不忘叮囑工作人員:“今晚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不要被長輩們知道。”
當然,這個長輩特指他爸。
白宿和承知兩人在大廳裡呆了會,待身體回暖後又用熱水泡了泡手腳,此時已經淩晨五點了。
倆人躡手躡腳回了房間門,白宿先打開門觀察了下敵情,確定老爺子睡得正熟,才帶著承知進了房間門。
承知很自覺的要去睡地鋪,被白宿拉到床上,悄聲道:“今晚你和我一起睡。”
“可是……”承知猶豫地看著蕭鬆山,懼意從未消失。
“不用管他。”白宿將孩子按在床上給他捂好被子。
折騰了半天實在是困了,倆人剛沾枕頭沒多久便沉沉進入夢鄉。
*
“起床。”
白宿正做夢,夢裡是滿桌大餐,他剛把芝士蝦滑塞進嘴裡,還沒嘗到味道,就被一聲冷酷無情的“起床”拉回了現實。
緩緩睜開眼……
!!!
一張陰沉的臉出現在眼前。
大早上的不要使用生.化武器好麼。
蕭鬆山背著手俯視著二人:“六點了,起床,去晨練。”
說話間門,承知已經坐了起來,慌張地找衣服。
白宿攬過他的肩膀將他按了下去,蓋上被子,半夢半醒地呢喃著:“才六點,天還沒亮,再讓我們睡會兒。”
蕭鬆山心裡直犯嘀咕,白宿這是沒睡醒?今天怎麼這麼自由散漫。
“不能睡了,起床鍛煉去。”
白宿睡眼惺忪地坐起來,下床,扶著老爺子慢慢往外走:“蕭伯伯說得對,堅持鍛煉身體好。”
兩人剛邁出房門,白宿猛地收回腳,接著大門一關,鎖好:“那祝您身體健康。”
說完躺回去繼續睡。
被關在門外的蕭鬆山:?
沒多久,敲門聲吵醒了隔壁的程思羽和林瑞。
程思羽渾渾噩噩出來查看情況,見蕭鬆山站在門口,表情又憤怒又搞笑。
“蕭伯伯怎麼了?”程思羽好奇問道。
“這兩個人竟然把我關在門外自己蒙頭睡大覺,這世上還有這種道理?!”
程思羽“哦”了聲,抬手敲敲門:“白宿哥哥?是我,你的小可愛思羽,給我開開門。”
下一秒,房門打開。
程思羽順著門縫鑽進去,蕭鬆山緊跟其後。
“嘭咚!”大門再次在他麵前關上。
?
程思羽進了屋,順著鍋台上了天,鑽進白宿的被窩摟著他:“嗯~白宿哥哥外麵好冷!給我暖暖手。”
一直到早上八點半,所有工作人員起床開工,蕭恪他們也照例過來找爸爸們問早安,才看到在門口踱來踱去的老爺子。
“爸,您怎麼站門口。”
“氣死我了,他們三個人自己蒙頭睡大覺,把我關在門外!”
蕭恪的關注點卻很奇怪:“三個人?”
“這是重點麼?!”
蕭恪沒理他爸的話,喊來工作人員強行開門。
一打開門,就看到白宿那張小床上擠了三個人!
他闊步走過去,從被窩裡摸到程思羽的後衣領,拽著就拖了下來。
“乾嘛拽我啊!”程思羽扒著床沿死活不從,一副賴皮相。
“誰讓你上床的。”蕭恪儘量壓低聲音,怕吵醒白宿。
“白宿哥哥讓我上床的!”
“彆做夢了,白宿討厭你還來不及,滾出去。”
他連拖帶拽程思羽請出了房間門,大門一關,自己脫鞋爬進了被窩。
程思羽緩緩看向蕭鬆山:“嘿嘿,蕭伯伯我來陪您啦。”
等嘉賓們全部起床,大家集合在飯廳用早餐。
今天的小承萱非常可愛,紮著精致的丸子頭,身上還穿著嶄新的小裙子。
等等,華鈺瑩哪來的錢給她買的新衣服?
哦拿自己衣服改的啊,那沒事了。
一進門,承格就禮貌的和每位嘉賓道了早安,見到承知,他開玩笑道:“這是誰啊,是承知啊,感覺好久沒見了都快忘記你的樣子了。”
雖然是玩笑話,但在大人耳中聽來會覺得承知這個孩子很沒禮貌,吃飯也不知道主動下來還得彆人請,甚至還請不動,想鬨脾氣就不吃飯。
承知攥緊小手,不安地垂著頭。
白宿將碗筷放到承知麵前,似是不經意說道:“昨晚承知沒完成爺爺布置的任務,所以不好意思下來吃飯,今早爺爺抽查他的背誦,背得滾瓜爛熟,遭表揚了,今天一定能吃三碗飯對吧。”
導演跟著挺熱鬨,半晌,掐指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