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年紀尚小,但他出生於膏粱錦繡,家中書櫥裡藏的、畫缸裡插的,無一不是名家孤品,哪怕隨手抓起一個蜜餞罐,上頭花紋的繪者都不是泛泛之輩。
兼之又被一眾大儒日日“千錘百煉”。
早磨出了一副刁鑽眼光。
夏姑娘的畫技無疑是十分純熟的,遠超非嶢嶢闕齋生的同齡人百倍。
天氣太熱,紀煙華站得有些乏了,用帕子遮掩著打起了嗬欠。看不看得到熱鬨倒在其次,她自然要以小兒子的意願為先。
“唔,”她剛想應下,嗬欠打到一半卻停住了——
時間凝固。
不止是紀煙華,在場的朱門貴介也像被框成了畫中人般,紛紛屏氣斂息了一瞬。
渰雲隨風漂來,琢磨台被厚厚地蓋住,隻剩滿地陰影。
有赤色自天際漰騰而下。
鮮烈的、恢弘的,與《荔枝圖》中截然不同的赤色。
赤色在流淌。
流在旗幡斷折、盔甲淩散的山坳間,就是淋透土壤的血;流進貧瘠的湖水裡,就成了曈曈燃燒的霞;流在空氣中,就散作了熚熚烞烞的火星子。
天地間各種不同的赤色淆雜,成了一幅戰後的邊關落照圖。
濃墨重彩地流進了眾人心中。
忽而晴光大作。
厚雲被風推走,人們的目光被從霧杳的畫上引到了天邊兒,才不約而同地鬆了鬆鼻息。
恢複時間流動。
“母親,這是畫的哪兒?”陸宴如懵懂地搖了搖發怔的紀煙華,他認出畫中有琲朝與水月國的軍旗,但他不是很確定。
以前看過的邊關畫完全不是這副模樣的。
“是朧明關。”
紀煙華喃喃著,定定注視著畫中那荒涼戰場上一道劈山裂海般的劍氣。
朧明關向來是水月國的天塹,瘴霧彌漫,疊嶺層巒,易守難攻。
儘管水月國如今已與琲朝談和,但琲朝人不會忘記,自己曾付出過怎樣的代價。
英國公一門五將,除了世子扶光,死的死,殘的殘。
其餘將門,實力雖有遜色,但諸如昌平侯府,皆不遺餘力地訓練家中子弟。很多時候與親友一彆,便是終生駐守邊關,再無歸家之日。
如果不是這道劍氣……如果不是殺出重圍、於萬人中一劍斬落敵將首級的扶光,琲朝還遠有一場漫長的疾風惡雨要經曆。
琲朝國力雖盛,但風雨飄搖之下,誰人能獨善其身?軍師、百姓能有今日的息肩之機,他們這些世家也是落了心頭大石的。
這幅《朧明關一役》,已經不是談論畫得好不好的境地了,哪怕呈到禦前,也是完全夠格的。
更遑論,霧杳還畫得如此身臨其境。
“第一場比畫,霧杳勝。”駱華岑平靜地宣布了結果。
不可能!
這真是霧杳畫的?!
夏琬琰驚得把舌頭都咬出了血絲。
要不是琢磨台上一覽無遺,她簡直要上房揭瓦、入地三尺地找尋被霧杳掉包的畫兒藏在哪兒了。
夏琬琰上上下下打量起霧杳,心緒跟壞了的紡車兒般骨碌骨碌瘋狂轉起來。
這人鬼上身了?怎麼可能畫得出這樣的畫兒?
自己,輸了?
輸給了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傻子!?
“先生,弟子不明白,還請賜教。”夏琬琰強忍著恥辱,向駱華岑工工整整行了一個大禮。
就算霧杳突飛猛進,她夏琬琰畫得也不差吧?如何就這般輕易判了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