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氏派過去的刺客沒能擊殺陸凜。”
“他逃了。”
“目前下落不明。”
點了點頭, 溫嘉譽將妹妹扶回床上躺好,眼底攏著疲倦和心疼,又彌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不止是嘉月, 他也同樣難以置信。
妹妹還未曾出生時,溫嘉譽為數不多的記憶中父母始終伉儷情深, 從沒有過爭執。
哪怕是後來喬氏嫁進來, 父親也沒有苛待過他們兄妹三人。
可如今他也看不懂溫禾承了。
“他從不輕信旁人的,因為我才會毫無保留地信任你們......”
“我笨,我害了他......”
嘉月抬起自己被紗布包裹的左手,淚水源源不斷地往下落,她流的這些血和陸凜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若非此番他出了事,嘉月不知道自己會傻到什麼時候。
陸凜會生她的氣,哥哥們也會, 唯獨父親從沒有真正地對她冷過臉,哪怕嘉月在他最為重視的學業上出錯, 溫禾承指正時都是溫和平靜的。
或許他心裡從沒有裝進過她這個女兒。
“阿月, 依照他的身手應是不會有性命之憂, 我們已派人去安縣附近尋, 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
“你懷著身孕,還有不到三個月就要生產, 彆想這麼多,保重身體要緊。”
“他不會怪你的。”
用帕子為嘉月擦拭著淚水,溫嘉譽柔聲寬慰她,轉身接過秋玉端來的粥碗,準備喂她喝一些。
餘光掃到她纏繞著白布的左手時眼底又湧上痛色。
除夕那日她握得太緊,傷及筋脈,手很難恢複到從前, 日後不能長時間使力,針線活也必須少做。
若那混蛋回來看到,知道發生一切,必定要活撕了喬氏母女,隻不過那時所有事情大概都告一段落,該審的早都審出來了,他的怒火無處發泄。
嘉月喝完粥後又喝了一碗湯藥,情緒平穩了許多,便勸著一直守在她身邊的二哥回去休息。
溫嘉譽離開後她獨自在床畔坐了會兒,一直看著掌心那枚寫著孩子名字的小木牌,時而笑,時而紅了眼眶。
半晌嘉月放下牌子,將眼角淚珠抹乾淨,喚了秋玉和春錦服侍她更衣,陪她去祠堂。
點上香後,女子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繼而扶著腰緩緩屈膝,動作艱難又笨拙,但她的眸光柔軟而堅定,倒映著桌案前忽明忽滅的火光。
站在祠堂門口的秋玉拉住想上前攙扶嘉月的春錦,搖了搖頭。
士子將她們留在門外便是不想讓她們伺候。
雙膝落在蒲團上,嘉月雙手交疊抵在額前,給麵前的數十尊牌位行禮,隻是她肚子大,無法叩首,便隻彎到能彎的極限處。
求你們保佑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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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陸凜傷得最重的一次。
他在知府衙門的後院裡躺了三天三夜,高熱難退,昏迷不醒,兩三位大夫幾次搖頭說他很可能挺不過,但還是竭儘所能救治,努力從閻王手上搶人。
而昏睡中的男人意識漂浮,有時能聽到他們說些他沒救的混賬話,暴怒不已,有時又飄蕩在綿軟的白色虛空中,鼻尖浮動著熟悉的,屬於嘉月的香氣。
耳畔偶爾會響起她的哭聲。
但不管他怎樣瘋狂掙紮嘶吼,除卻回音便還是空曠。
直到那一日,這片原本潔白柔軟的虛空被淒楚刺目的鮮紅吞沒,周遭死寂,嘉月的哭聲也徹底消散。
小東西出事了!
在床上躺了三天的男人猛然坐起,眼睛還沒睜開,手便先將被子掀飛,起身下榻,隻是他還沒走出兩步,便被無處不在的疼痛壓得喘不過氣,單膝跪倒在地。
單手撐著冰涼的地麵,陸凜緩緩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斑駁,暈眩不已,而他的另一隻手始終覆在心口,忍受著那裡一陣陣的疼。
胸口劇烈地起伏,大口喘息間,身上纏繞的白色布條又一次被血染紅。
溫嘉月,你哭就哭,彆給老子整出什麼傻事來!
娘的,武功再怎麼高強他還是個凡夫俗子,血肉之軀。
撐在地上的手緊攥成拳,陸凜驟然抬起,狠狠地砸向地麵,留下星星點點的紅色。
“我們幾個老骨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你拉出鬼門關,可彆再進去了!”
出去煎個藥的功夫人就醒了,還跪倒在地上,胡須斑白的老大夫急得差點被門檻絆倒,手中濃稠苦澀的湯藥灑出去一些,他趕忙穩住手將它放在桌上。
喚了門口的小廝進來,二人合力方才將陸凜扶回床上躺著。
“多謝救命之恩。”
抬手接過大夫遞來的藥,男人仰頭一飲而儘。
負責照顧他的小廝看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咽了咽喉嚨,這聞著味都苦得讓人想作嘔的藥,他眼都沒眨,反倒像在牛飲甘甜的茶水。
“大人保重身體,好好養傷彆再糟蹋就算是報恩了。”
“你們這些從邊境回來的將軍本就有傷在身,竟還不顧身體晝夜趕路,此番遇到刺殺你也算是在鬼門關走過一遭。”
“這些傷若換在尋常人身上早去見閻王了。”
打開藥箱,找出白布條給陸凜重新包紮,老大夫搖了搖頭,聲音裡有責備又有無奈。
再年輕身體再好,這般情況多來個幾次也得被拖垮。
“我何時能走?”
赤著上半身的陸凜此刻根本聽不進彆的話,他離京城還有不到五百裡,快馬加鞭三日內便可趕到,想想都不可能坐得住。
那枚碎了的玉冠多半已經在溫嘉月手上,她懷孕後越發的脆弱敏感,彆真以為自己要當寡婦了。
真是要死。
“心浮氣躁乃生病養傷之大忌。”
“將軍且聽老夫一言,命還在有些事最多就是個早晚。”
“你迫切想見之人應該也更希望你平安。”
將他的傷口重新包紮好後,老大夫直起身捋了捋山羊胡,繼續溫聲勸導眼前這個急躁到戾氣湧現的男人。
“心平氣和,等傷口結痂,十五日後便可離開。”
陸凜險些脫口而出一個“滾”字。
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攥得“咯噔”作響,那雙鳳眸裡戾氣翻滾,好似下一刻便能衝出去大開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