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恭滿臉堆著笑:“啊呀,大王謬獎,小人愧不敢當。小人有個不情之請,便是想……”
李克用一皺眉:“有話直說!”
劉仁恭忙叉手唱喏:“小人晝思夜想,便是想為故主報仇,聽說大王手下兵精將勇,掃蕩黃巢如風卷落葉,小人真是敬仰。不知大王可否……”
李克用聽明白了他來意,一者覺得這劉仁恭是高義之士,二者盧龍軍與河東素有過節,三者劉仁恭說話好聽,當即慨然說道:“罕之,你便先給劉仁恭拾掇一身行頭,讓他將養幾日。待得返回河東後,孤借給他一支兵馬去打李匡籌,看他有無運氣。”
劉仁恭心花怒放,連連叩首:“大王果然仁義!劉仁恭得遇明主,真乃三生有幸。”
逃往蔡州的葉友孝,當然不知道他的便宜老爹已經和他漸行漸遠。一路曉行夜宿,葉厚生晚上還要給騾子喂草,葉友孝因為才拜了義父,所以每天吃吃睡睡就行了。就是這樣,他也累的不行。今天又是卯時上路,葉友孝一路在顛簸的騾車上,想睡卻睡不著,隻好呆呆看著天邊的星星發呆。
不過跟著葉家走了幾天,旁敲側擊之下,他已經得知現在正逢唐末亂世,頓時心裡頗為鬱悶。如果說穿越是不可避免的,那為何不穿越到什麼貞觀年間,哪怕是開元年間?那是大唐的太平盛世,萬邦來朝,歌舞升平。如果還能穿越到一個什麼親王,哪怕是一個揚州富商的家裡,那可就爽呆了,不枉穿越一回。可惜,自己來到的卻是唐末,模模糊糊記得有本書說過,唐朝結束後還不到宋朝,而是好幾個小朝代。最大特色是武人囂張,士人全都蔫了。
真是人生大不幸啊,來到這麼一個險惡的時代,會不會被那些軍頭捉去當兵?
社會背景如此也就算了,自己認下的這個義父葉厚生,原來竟然是個小醜,當時叫做插科打諢的。難怪他身高有限。高大魁梧的,一看就是正麵英雄,怎麼也演不成小醜啊?
進一步了解,其實葉家還真和皇宮有些關係。原來那時戲曲表演還沒成為一種正式行當,以表演謀生的,被稱為伶人。這也是因為唐玄宗喜好戲曲,自己親自表演不說,還設立專門機構“梨園”,這樣伶人在皇宮裡,也就成了貴族們消遣的一種常見方式。很多達官貴人都專門養上一批伶人來提供娛樂活動。說的好聽點,是私家伶人;說直接點,也就是鬥雞鬥蛐蛐兒的,不都得養鬥雞養蛐蛐兒不是?對了,有個詞兒,叫做“豢養”,雖然難聽,但倒是真實。
葉家就是僖宗寵妃葉娘娘的私家伶人。葉娘溫唱些小曲,內容當然都是唐詩,順帶也吹管笛子,彈些管弦,湊個氣氛;葉厚生作為“主角”專門插科打諢,當時叫做“弄參軍”,但他因身形不高,身著女裝“弄假婦人”時,也是惟妙惟肖,令人捧腹。他承包了全場所有的包袱笑料,所得賞錢最多,不愧為葉家的頂梁柱。葉大娘的角色叫“蒼鶻”,不論葉厚生是表演“參軍”還是“假婦人”,都是葉大娘嘲諷捉弄的對象。葉大娘身高體壯,聲音又粗又響,的確是個絕佳“蒼鶻”。幸好在生活裡她倒是非常尊重葉厚生,整個一“夫唱婦隨”。不過那個時代的女人,都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所以葉大娘如此尊奉家主,倒也不算稀罕。
葉娘娘一個是喜歡他一家正好配齊了“弄參軍”的角色,一個也因為正巧同姓,便索性把葉家養在宮外,一旦有了慶典或者閒暇時想要消遣,就命太監把葉家傳進宮中表演。與其他王侯家養的伶人相比,葉家總是笑點最多,賞錢也最高。葉娘娘也覺得這家伶人很是為自己長臉,所以賞賜不斷。這就像你養的鬥雞、蛐蛐總打贏,你是不是也會給它改善生活?
葉娘溫追憶這些往事時,滿臉都是幸福。葉友孝看著這個義姐,心裡頗是不以為然。這什麼啊,完全就是達官貴人豢養的奴婢玩物罷了,哪裡有什麼人格尊嚴?而且使勁作踐自己才能博取貴人一笑,哪裡有什麼藝術性?還不如唱唱少先隊隊歌呢,起碼那個不傷自尊。
提起這次前往蔡州投奔的薛公,名叫薛能,字太拙,河東汾州人。曾任工部尚書,皇帝召見後賞他去葉娘娘那裡看戲,不料這薛公能寫《柘枝詞》,而且寫的極好。阿姐告訴他,“柘枝”的意思,就是健步跳舞,有了薛公的《柘枝詞》,阿姐在演戲的時候便可以邊唱邊跳,更好的烘托氣氛。葉娘娘後來患病而死,臨終前專門安排葉厚生前往蔡州投奔薛能。因為黃巢造反,葉家到了汴州後就不敢繼續南下。眼下可能是聽說黃巢已經敗亡,所以葉家再度南下。
聽阿姐講了葉家的情況後,葉友孝卻是更加失望。不但是穿越到了亂世,而且拜的義父還是一個小醜,是貴族的玩物,取樂的工具。人家穿越都是人上人,我穿越卻是人下人!
一路跋涉,辛苦倒還不說,主要是那些常常出現的官兵,讓葉家心驚肉跳。幸好葉厚生有葉娘娘的親筆旨意,又聽說他們是投奔蔡州節帥的伶人,官兵們倒是也不敢造次,最多調侃阿姐兩句,也就各奔東西了。
葉娘溫忽然一聲輕叫,驚醒了沉思中的葉友孝,順著葉娘溫的手指看去,山脊後薄薄的晨霧裡,居然走來一群人。仔細去看,這些人都是繩索捆綁,步履艱難。旁邊卻有幾個兵士監督著他們,顯然是押送的兵士。
一匹快馬馱著一個將軍模樣的人過來,那將軍大聲嗬斥什麼,隔得遠了,聽不分明,但看他揮動馬鞭的架勢,想必是催促走快些。
葉友孝沒有深入去想這群倒黴蛋的命運,心裡浮起一句冷漠的話:與我何乾?接下來,他把眼光投向了他們身旁的幾棵小樹,正逢辰時,朝陽照過晨霧,金色的陽光灑在樹葉上,一個個小小的金色亮點,形成夢幻般的光影不停閃爍。居然有幾隻小鳥在樹上跳躍,忽然展開翅膀飛走了。
這種尋常的景象,卻是葉家一路行來都未見過的。樹葉,小鳥,早都被饑民吃得一乾二淨了。說句笑話,如果太陽是個大蛋黃,也會被饑民們分食乾淨。
葉友孝欣賞著風景,又有些奇怪,這裡居然還有樹葉和小鳥?真像珍貴的史前遺物啊。此時腰杆上又被阿姐杵了一下,見阿姐還指著那些人,隻好也看過去,這一次葉友孝也呆住了。
與剛才不同,現在走出晨霧的人已經足有數百,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在晨風裡,隊列的末端還藏在晨霧中,看不清楚。但這個場麵已經讓人驚歎了,隊伍兩側,都有兵士在押送:可是這些人看樣子都是些普通百姓啊,怎麼看也不像江洋大盜,為何要兵士押送?
葉厚生江湖經驗豐富,忙讓葉大娘將騾車趕入一條岔路。匆匆行了幾裡路,再也不見那些百姓,方才停住。遠遠看見有個村子,便讓葉大娘把騾車趕去那個村子,村裡居然還有幾戶人家,雖然都是空屋並無人煙,但也讓葉家人頗為高興。他們一路行來,遇到的都是些殘破村子,並無人煙。隻能尋個房屋擋風,自己吃些乾糧過夜。
葉厚生總說“到了蔡州見了薛公,就能吃麵餅了”,這句話的感染力越來越強,後來葉友孝都形成了思維定勢:薛公=麵餅。唉,到了這個地步,真後悔穿越前浪費的那些糧食。不說炸雞腿吧,就算一個麵包……算了,不想了。
一家人找了個逃亡人家住下,葉厚生倒是滿意,這家人看來日子本來不錯的,家裡水井、馬槽樣樣齊全,把炕草鋪整一下,就可以睡個好覺了。
葉娘溫堅持睡覺要蓋被子,葉大娘無奈之下,隻好去騾車上打開行李。這時候葉厚生從外麵回來,臉色煞白,臉上的肌肉全都僵住了。葉大娘見狀慌忙上前攙扶,葉厚生卻推開她手,自己緩緩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