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友孝心潮澎湃。現在木已成舟,葉家的前途都壓住肩膀上了,他堅定回答:“聽阿耶安排,孩兒定然隻求成功,隻求比贏李九娘!”
大家看著葉友孝,都是很覺欣慰,葉大娘更想到他投來葉家時的模樣,不由抹了抹眼眶,暗自想道:這孩子,真長大了。喜得那日有官人的決斷,友孝果然是個有出息的:又能演新戲,又能幫他阿姐出氣,竟然還能請來當朝宰相。哎呀這份出息,將來老了,必定是個最好的依靠啊。
次日一早,葉家全家就開始上演新戲。葉娘溫覺得這些唱詞倒是通俗易懂,比起詩人們的大作來說,更易讓觀眾們明白。葉家第一次正式演出,不料效果甚好,葉厚生原先以為“抗婚”一節會引起軒然大波,不料看客們都看得津津有味,並沒有發生他想象的打砸事件。後麵幾場,葉厚生主動縮減了自己的參軍戲,讓自己的醜角形象逐漸淡化,轉而走向葉友孝要求的以英台為主,果然效果更佳。而“化蝶”一場戲,雖然不可能有什麼特效,但看客們卻看得心馳神往,個個紅了眼眶。待到全劇終了,果然彩聲一片,一場戲下來,竟然收了一貫多錢,葉大娘甚是歡喜,葉厚生也覺得,這個新戲值得多演。
葉友孝見時機成熟,便央求義父去向李九娘挑戰。葉厚生也覺得從這幾天的演出效果來看,應該可以和她唱個對台戲一較高下,遂去往秋水棚子。誰料李九娘十分倨傲,連葉厚生的麵都沒見,隻讓那四娘傳話說如果葉家能夠贏她,情願給葉家兩百貫銀。
葉厚生一向小心,遂問怎麼算贏?李九娘卻不肯再說,直接讓那四娘將他攆走。葉厚生回來說起經過,葉家對這李九娘越發憎惡,隻等相爺來過以後,便要去和李九娘約了時間,唱這出對台戲。
相府管家宋雄來葉家棚子時,見旁邊就是永壽寺,便先進去燒香拜佛。不想卻驚動了慧慎方丈,一番寒暄之後,慧慎得知管家是來為相爺打前站,他要告訴葉家,相爺明天就來看戲。
慧慎這一驚非同小可。葉家在大檜樹下搭棚唱戲已經年餘,自己雖也去過一回,但這俗人娛樂,與高僧修行相差實在太大,他隻是略看了一眼,便折回靜室修性,從此再沒去過。現在猛然聽說相爺都要親自光臨這棚子,不由不心裡驚奇,暗想這棚子有何奇異,竟然能驚動當朝宰相?他雖是得道高僧,卻也知道寺院要想經營得當,那就離不開這些高官幫忙。況且自己也頗為好奇,當即順水推舟,以地主身份,請了管家前往棚子。
葉厚生忽然看見方丈前來,連忙恭恭敬敬迎了上前,又注意到方丈身邊還有個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心中立刻明白:經年不見的慧慎方丈今天光臨,是被男子這股仙風吹來的。今日迎接方丈固然要態度尊重,但旁邊這人,卻絕對不可輕忽。
葉厚生馬上滿臉堆下笑來說:“慧慎方丈,好長時間不見!這位恩公,卻是麵生。”
慧慎宣了個佛號,說道:“葉施主好久不見,倒是更加清鍵。這位官人大名宋雄,雙字逸飛,乃是鄭相爺府上的大管家。”
聽說宋雄是鄭相爺的管家,葉厚生心中雪亮:友孝說好的那大事,今日來了!嘴上卻是絲毫不慢:“原來是宋公!小老兒便道今早喜鵲為何叫,原來卻是宋公到!小老兒何其有幸,得見宋公清顏!快快,請方丈和宋公,入內說話如何?”
那宋雄並不聽他客套,兩隻眼隻顧四下察看,看了好大一株檜樹,也暗自點頭。此刻便向方丈說道:“方丈請。”
慧慎和宋雄進入棚子,那宋雄又是四下察看,慧慎雖然來過,其實沒有仔細看過棚子,此刻也不由跟著宋雄的眼光,這裡瞧瞧那裡看看,連那紫紅的桌布,他都看得新鮮。
葉厚生正要開口介紹,卻聽宋雄冷不丁問了聲:“老丈是葉家棚子主人麼?”
葉厚生連忙回答:“承蒙宋公過問,小老兒姓葉賤名厚生,正是葉家主人。宋公但有吩咐,且請說來。”他江湖經驗甚多,故此習慣隻說是葉家主人,輕輕撇過棚子,便是萬一棚子有了乾係,自己也有個退步。
宋雄倒是沒注意他避重就輕,他此行關係重大,除了相爺的安全,更有一個王爺也要光臨。但他此刻卻不可說出,隻須說過大略即可:
“明日我家相爺,便要來此處察看,按理來說,你這裡便該灑掃庭除,閒雜人等都不許入內。”
葉厚生點頭如搗蒜,連忙答應。
宋雄看他還老實,心中也少了些顧忌:“隻是我家相爺,一向與人親近,竟然破了例,要你這裡照常開門迎客,不須專門伺候。”
葉厚生一愣連忙說:“相爺光臨,小老兒蓬蓽生輝,自該遵守規矩……”他早前在宮中,對場麵上的規矩,自是非常清楚,也知道一旦破例,便不是榮耀,而是禍事臨門。誰知宋雄不耐煩打斷他:
“你這老兒!相爺親口吩咐,誰敢違忤來!”
葉厚生又是一愣,心中暗暗叫苦:這相爺怎麼是如此吩咐?本來早就想好了,相爺來時,自該早早清場,就像宋雄剛才所說,閒雜人等一律不可入內。葉厚生甚至都準備去和廟內執事僧請求,要他派幾個小沙彌前來維持秩序,方便相爺看戲安全。但現在相爺竟然吩咐要他照常開門!他是深知那些看客裡,有幾個潑皮無賴,最是難纏,每每看見溫兒登台,就會呼哨連天,口中胡說八道。更有些醉漢,來到棚子裡尋釁滋事,把棚子裡鬨得烏煙瘴氣。相爺要他照常,他卻決然不敢,當即冒險說道:
“葉公,並非小老兒執拗,隻是這棚子裡,三教九流都有,絕非清淨之地,慧慎長老來過,隻看一眼,便覺厭煩的緊。”
對慧慎隻來過一次就不再前來,葉厚生本來是頗有微詞的,但人家是永壽寺方丈,自己連執事僧都要恭恭敬敬,何況是高高在上的方丈和尚?所以葉厚生也不敢議論方丈。隻是現在情勢緊迫,務必要請那位相爺放棄“親民”念頭,以免出了事情,葉家擔待不起。所以才把方丈來過之事說出,證明這棚子的確混亂。
宋雄看了一眼方丈,慧慎雖知葉厚生所言非虛,隻是此刻如此說來,倒像是自己是因為這裡醃臢才不肯多來一樣。其實自己不肯再來,隻是因為塵世娛樂,自己身為得道高僧,自然不屑一顧,卻不全是因為這棚子混亂醃臢。但是這種解釋,又未免過於清高。為難之下,慧慎便隻是略點了點頭,卻不肯開口說話。
葉厚生連忙接著說:“小老兒實在是怕萬一……”
宋雄卻將手一擺說道:“你也不必顧慮太多。明日宋某,自會領些人馬過來,幫你維持秩序。還有,”他看看葉厚生,此時葉家都早已站在家主身後,隻是看他甚是威風,不敢插嘴。
宋雄卻走過葉厚生,眼光逐一看過葉大娘、葉娘溫,最後落在了葉友孝身上,點點頭說:“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