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城縣縣令陸仁嘉自從聽了賈環那番恩威並施的話語後,辦事果然格外的上心,不僅後勤供應搞得井井有條,而且還特意將縣衙讓出來,交給林如海臨時居住和辦公,他自己則帶著家眷借住在一名鄉紳的宅子裡。
話說林如海進入鹽城縣縣城住下的第二天,淮安府的知府、同知、通判,以及大河衛的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等軍政地方官員,陸續從府治山陽縣趕來噓寒問暖。
說來好笑,林如海遭到海盜襲擊,被困在荒村一天一夜,命懸一線時,這些方軍政官員跟死了一樣,林如海如今脫困化險為夷了,這些地方軍政官員反倒像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了。
當然,淮安府的府治山陽縣距離鹽城縣有上百裡路,這些家夥都說自己一收到消息就立即趕來了,不敢有絲毫耽擱,估計是為了證明這一點,所以進來拜見林如海時,無一不是風塵仆仆,流汗浹背的。
林如海本來就病體未愈,再加上這一次險死還生,更是疲憊不堪,精神萎靡,所以對於這些絡繹不絕的來訪官員,隻見了幾個重要的,其餘的全部拒之門外。
是夜,書房裡還亮著燈,下午休憩了兩個時辰的林如海,此時倒見精神一些了,隻見他在書案上鋪開了一張竹紙,提筆寫道:臣林如海啟奏……
花了近半個時辰,林如海終於將寫給乾盛帝的一封密折寫好了,又仔細檢查潤色了兩遍,然後彌封好裝進禦賜的折盒裡,貼上封條塞進黃布袋中,到時隻要送到驛站,自會有專門的渠道負責加急送到皇帝手中。
這種禦賜的折盒是專門用來向皇帝上密折的,隻有一些特殊的職位,又或者特彆受寵信的大臣才會有,而且折盒的多少往往還反映這名大臣受皇帝寵信的程度,譬如林如海便有五個這種禦賜折盒,可見的確簡在帝心,能在揚州巡鹽禦史這個位置上乾那麼多年並非偶然。
不過呢,曆屆揚州巡鹽禦史均是皇帝的耳目,這個職位已經標簽化了,所以地方官員向來對巡鹽禦史都是敬而遠之,不敢過分親近,更不敢行賄收賣,而每一任的巡鹽禦史也會主動避免跟地方官員走得太近,以杜絕產生利益關係。
所以說,揚州巡鹽禦史雖然風光,但卻是孤獨的,林如海亦不例外,在揚州當了六七年巡鹽禦史,官場中並無交好的密友,包括都轉運鹽使張一棟,雖然兩人很熟,但更多的是監督和被監督的上下級關係。
且說林如海打包好密折,正準備喊人送往城中的驛站,房門卻被敲響了,便沉聲問道:“誰?”
“是女兒。”外麵傳來了林黛玉柔而不嬌的聲音。
林如海神色一緩道:“進來!”
房門應聲而開,林黛玉端著一隻托盤走了進來,上麵擱著一杯參茶,參味隨著晚風飄了進來。
“父親案牘勞神,喝杯參茶解解乏吧。”林黛玉將參茶端到林如海麵前,略帶擔憂地看了一眼瘦得不成人形的父親。
林如海以前須發烏黑濃密,但是自從中了慢性毒藥後,發質枯燥了,眼睛渾濁了,皮膚晦暗了,胡子也幾乎掉光了,整個人形峭骨立,如風中殘燭,林黛玉每每見著都禁不住心酸不已。
林如海接過參茶喝了一口,強顏作笑道:“玉兒這麼晚還不睡麼?”
“父親不也還沒睡?”林黛玉輕道:“父親本來就病體未愈,不應如此操勞才是,女兒以為,父親不若辭了官好生將養吧,女兒自此亦可承歡膝下儘孝。”
林如海苦笑搖頭道:“癡兒啊,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官場何嘗不是,為父上蒙皇恩,下負黎庶,豈能說擱下就能擱下的。”
林黛玉默然垂首,此時的她已經換回了女裝,但見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為神,嫵媚嬌弱之形猶勝西子,妖嬈風流之蘊不輸洛神。
林如海看著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如曉臥芍藥一般的女兒,倒是讓他憶起了已故的妻子賈敏,不由暗歎了口氣道:“玉兒你受苦了,此行真不應該帶你出來的,平白遭此劫難,幸而得以全身而退,若是有個閃失,教為父在九泉之下如何向你娘親交待呢!”
林黛玉本來就情感豐富,聞言眼圈一紅,眼淚便流了出來,搖頭泣道:“父親不必自責,都怪女兒自己貪頑。”
“唉,你這愛哭的毛病還是不改,快彆哭了,仔細又哭出病來。”林如海歎道。
林黛玉不忍乃父擔憂,連忙擦去眼淚道:“女兒平時也不怎麼哭了,就是提起娘親時實在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