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又說:“每一種文明,都包含有起源、生長、衰落和解體幾個階段。西方文明的母體文明米諾斯和古希臘已經湮滅在曆史長河中,而古中國文明卻一直延續至今,必然有其原因。”
蕭伯納笑道:“照你的說法,中國文明正處於解體階段。”
“不,不是解體階段,而是衰落階段,”周赫煊糾正道,“西方文明屬於新興的文明,它確實處於最強勢的時期,並迅速在全世界擴張、同化其他文明。按照文明的發展規律來看,文明的發展並不是獨立的,而是相互影響的。西方文明的興起,不僅繼承了古希臘文明,同時也受中國文明的極大影響。沒有中國發明的指南針,西方就沒有大航海時代;沒有中國的造紙和印刷術,西方就不可能實現文藝複興。蕭伯納先生,你認可這個觀點嗎?”
蕭伯納點頭說:“古中國確實很厲害,但那都是過去的輝煌。”
周赫煊笑道:“我並不是想說古中國有多麼偉大,而是想說文明的發展是相互影響的。西方文明正在強勢崛起和擴張,而中國文明正在急劇衰落,這一點我並不想否認。但是,中國文明有個非常獨特的能力,那就是超強的自我進化能力。你認為中國現在沒有文化可言,其實是中國人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落後,正在瘋狂的學習和吸納西方文化,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文明曆史階段。如果中國不能成功吸納西方文明,中國文明就要走向解體階段;一旦中國成功吸納西方文明,中國文明必然再度複興,持續著自己的生長階段。”
蕭伯納思索道:“非常有意思的說法。”
周赫煊又說:“西方文明的崛起,源自於對古希臘文明的文藝複興。而中國現在也不能一味的模仿西方,否則必然被西方同化,我們目前也正在文藝複興。一方麵學習西方的先進文化,一方麵跟中國的傳統文明相結合,這樣才能保持自我屬性。中國現在並非沒有文化,最大的文化就是積極的學習西方文明,完成特殊階段的自我進化。這種強大的文化競爭力,你是在印度等國家無法看到的。”
蕭伯納撓撓額頭,沒有再說話。
周赫煊繼續道:“西方文明的崛起,是以古希臘文明為核心,發展出強大的現代文明。而中國文明的複興,則是以古中國文明為核心,吸納西方文明有點,從而發展出強大的現代文明。古希臘有諸多先哲,古中國也有諸子百家,中國文化的複興,其實就是在用西方文明結合諸子百家來進化自身。”
“諸子百家?”蕭伯納皺眉。
周赫煊笑道:“就拿法家來說,中國曆代王朝一直是外儒內法。法家並不特指法律,奉行宗旨為‘法’、‘術’‘勢’三者合一。法代表規則,術代表手段,勢代表權威。這是完全可以套用於現代任何政體的,即法律、國策和政體的緊密結合。不管是共產主義、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都必須遵循法家的法、術、勢合一原則。用最符合國情的政體組建政府,此為‘勢’;再以此來製定法律規則,此為‘法’;有了這些,再根據實際情況製定施政方案,此為‘術’。隻要達到了法家的法術勢三位合一,不管是什麼政體,都能通行無阻,取得良好的效果,並促使國家發展壯大。”
蕭伯納還沒什麼反應,蔡元培就拍手讚道:“明誠此言大妙,對法家的解釋讓人拍案叫絕!”
也難免蔡元培會大驚小怪,民國時期的學者們,無限向往西方的民主法治,生搬硬套地把法家往上麵扯,搞得法家隻代表了以法治國。
其實法家的治國理論是非常係統完善的,商鞅屬於“法”派,以慎屬於“勢”派,申不害屬於“術”派。到了韓非子時期,法家終於三派合一,韓非子稱之為“不可一無,皆帝王之具也”。也即是說,法、術、勢三者缺一不可,都是帝王統治國家的重要工具。
那個時候,君王威嚴如山,令行禁止,為“勢”。一旦皇帝命令不出京城,就是皇帝失“勢”,天下必然大亂。而君王統禦群臣的手段稱為“術”,即帝王之術,如果皇帝沒有帝王之術,難免被群臣蒙蔽,做一個無頭無腦的昏君。“法”就更好理解,那就是國家法律,如果執法不公、有法不依,國家就要陷入混亂當中。
這是完全可以套用在任何政體的,屬於非常完備的治國思想理念。“勢”從皇帝改成政府,“法”依舊是國家法律,而“術”則是施政方略和公務員體係製度。
所以說,中國曆代王朝都是外儒內法。
獨尊儒術裡麵的“儒”,隻是法家“術”的表現形式之一,通過儒家的思想來穩定社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