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國生活得越久,周赫煊越能感受到戲曲的魅力。不是他的藝術欣賞水平提高了,而是從人們對戲曲的熱愛中得知。
怎麼說呢?
此刻李壽民、沈從文等人坐在觀眾席,就好像等待演唱會開始一樣,連鄭證因這個練家子都翹首以盼。唯一的例外,或許就隻剩下朱湘了。憤青同學對聽戲不感興趣,他的愛好是喝酒、打牌、罵政府。
就在戲快開場時,張學良和於鳳至夫婦突然駕臨,身邊還跟著一個副官、兩個侍衛。
“赫煊,恭喜啊,都當上北大校長了。”張學良笑道。
“我這個校長不提也罷,”周赫煊報以苦笑,又看著不遠處的空位問,“馮五爺怎麼沒來?”
張學良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掩去。
於鳳至解釋道:“馮老爺子病重,已經快不行了,老五正在準備後事。”
“那等戲演完,我可要去看望一下。”周赫煊說。他在民國朋友不多,馮庸算是比較鐵的一個,關鍵時候幫了大忙。
“唉。”張學良輕聲歎息。他想起年幼的時候,馮德麟、張作霖二人既是結拜兄弟,又是死對頭。他們鬥起來恨不得弄死對方,但卻從不涉及後代,把彼此的孩子當親兒子愛護。
張學良猶還記得,當初馮德麟都要興兵討伐張作霖了,還把貼身多年的護身符送給他當結婚禮物。
東北那幫馬匪出身的軍閥,雖然做過很多壞事,但對朋友卻極講義氣,前提是他真心把你當朋友看待。至於敵人和合作夥伴,他們隻遵循一個原則:有便宜就占,吃虧的買賣不做,合約承諾全是放屁。
“鏘鏘鏘鏘鏘!”
台上好戲開場,一個半大少年翻著跟頭出來,正是孟小冬的弟弟孟學科。他從左邊翻到右邊,又毫不停歇地打彎翻回場中央,足足翻了二十多個跟頭。
“好!”
觀眾轟然喝彩。
於鳳至看得聚精會神,張學良卻偏著腦袋,低聲對周赫煊說:“你覺得如今形勢對誰更有利?”
周赫煊笑道:“當然是對大帥有利,十五省聯合組建安國軍,大帥即將就任總司令。兵多將廣,虎視天下,有誰可擋?”
“你就彆說這種場麵話了,”張學良搖頭道,“我實在沒底啊,又找不到人商量,心裡憋得慌。”
周赫煊說:“六帥手下那麼多人才,怎麼找不到人?”
“會打仗的不少,能統觀大局的卻沒有,”張學良苦惱地說,“老帥看似勢大,坐擁十五省聯軍。但就像前秦苻堅,麾下部隊號令不一,人心各異。真打起仗來,那些大帥們肯定以保存實力為先,誰都不可能真的出力。我就怕來個淝水之戰,百萬大軍毀於一旦啊。”
“六帥看得透徹。”周赫煊稍微有點驚訝,他發現張學良思維清晰,對眼下的局勢認識到位。
“我看得透徹又如何?”張學良無奈地說,“老帥變了,以前他雖脾氣暴躁,但還聽得進勸。現在嘛……唉!”
張學良沒有把話講完,周赫煊卻知道他想說什麼。
十五省聯軍總司令啊,從名義上已經統治大半個中國。張作霖誌得意滿,已然徹底膨脹了,心態完全不像以前那麼戰戰兢兢,甚至開始做起統一中國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