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城內,送葬隊伍排了幾百米遠。
馮德麟的葬禮中西合璧,既有汽車開道、軍隊護送,又有傳統的花幡旗傘、錢羅引吊。專門負責抬紙人紙馬紙轎的,就足足有三四十人,一路上哭聲震天,到處拋灑著紙錢。
靈柩沿著城中主乾道,直往南門而去。
奉天南門乃是凱旋門,隻有打了勝仗,或者舉辦慶典才能走。自明末大將李成梁後,馮德麟是幾百年來第一個從南門出殯的。
事實上,馮德麟死於北鎮老宅中,為了風光大葬,遺體才運到奉天城來出殯。
張作霖親自主持葬禮,做了幾天水陸道場,又開了隆重的追悼會,這才把遺體送往城外安葬。
馮德麟蓋棺入土後,張作霖父子連夜返回天津,但葬禮卻還沒結束。
張作霖說了要風光大葬,按照他的意思,葬禮必須辦足七七四十九天。所以在北鎮老宅那邊,接下來幾十天都要擺流水席,還要開白事堂會,請戲班子來唱大戲。
台上咿咿呀呀唱著,台下的客人吆五喝六吃飯痛飲。這場麵不像喪事,反倒像在辦喜事。
周赫煊默然坐在飯桌上,看著熱鬨的堂會,突然感覺很荒唐詭異。
這個葬禮靡費無度,估計要花十多萬大洋。而在馮家莊園外,農民們卻艱難度日,馬上就要鬨春荒了——秋糧將儘,夏糧未收,正所謂青黃不接。
而農民們的態度也值得深思,他們很多借過馮家的錢,被馮家占過地,被馮家催要過租子,按理說應該怨恨馮家才對。
但喪宴的流水席卻衝淡了仇恨,因為不要錢,大家可以來敞開肚皮吃,一吃就是四十九天。附近的農民莊戶一個個吃得紅光滿麵,嘴裡念著馮老爺的好,似乎馮德麟生前是個大善人。
“赫煊,照顧不周,你不要介意。”披麻戴孝的馮庸走過來說。
周赫煊道:“你重孝在身,就彆管我了。以後有什麼打算?”
馮庸說:“我已經辭去軍職,以後就留在東北辦學校。不但要辦免費小學,還要辦免費大學。”
果然曆史還是回到原來的軌跡,馮庸那個大學,幾年下來就能讓他散儘家財,不過也為中國培養出一批理工科人才和抗日義勇軍。
流水喪宴開到第三天,就在周赫煊即將返回天津時,馮庸突然召集方圓十裡八鄉的農民。
馮庸站在開堂會唱大戲的舞台上,腳邊是幾個大箱子。他掀開箱子說:“這裡都是大家的借款欠條和未收的佃租憑據,以前我老馮家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諸位父老鄉親不要計較。從今往後,咱們兩不相欠。來人,把火盆拿來!”
在周赫煊驚訝的目光中,馮庸把那些借條和佃租全部點燃,扔進鐵盆一把火燒掉。
“我草,牛逼!”周赫煊不禁低聲自語。
莊戶佃農們也驚呆了,隨之而來的就是狂喜。突然有農民跪地磕頭,大呼道:“馮老爺仁義,馮老爺長命百歲!”
呼啦啦跪倒一大片,誠心誠意地給馮庸磕頭,好多人是一邊哭一邊笑。這把火對馮庸而言無足輕重,對他們來說卻關乎身家性命,有人可能因此不用賣兒賣女。
周赫煊好笑地搖搖頭,他在想如果換成自己,會不會有馮庸那般氣魄。
燒的都是錢啊,幾大箱子!
農民們長跪不起,馮庸燒完債據就離開了,他不願接受這種朝拜。
周赫煊追上去,豎起大拇指說:“五爺,你是這個。”
“彆叫我五爺,我都不當官兒了,以後叫我五哥,”馮庸無所謂的笑道,“千萬彆把我想得多高尚。農民那麼窮,賺苦哈哈的錢有什麼意思?我以後要實業救國,賺錢就賺辦工業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