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
中山大學鐘樓二樓。
魯迅坐在屋子裡一根接一根抽煙,他想要提筆寫些什麼,但滿腔悲憤全堵在嗓子眼裡。半個小時過去,他麵前的稿紙還是空白一片,隻有那氤氳的煙霧在屋內繚繞盤旋。
許廣平推門而入,剛想說話,卻被煙嗆得連聲咳嗽。她連忙進來開窗,責備說:“你又抽這麼多煙啊,也不注意身體!”
“心情煩躁。”魯迅歎氣道。
魯迅是年初來廣州的,擔任中山大學文學係主任兼教務主任。有種說法是他來廣州後就和許廣平同居,其實並非如此,他是跟許廣平的父親同居,許廣平則和一個女工租住在隔壁。
不過兩人時常串門倒是真的。
許廣平知他心事,勸慰道:“時局如此,你我隻是老師,想再多也無用。”
“唉,”魯迅無奈自嘲,“百無一用是書生啊,反動派要殺人,我也隻能睜眼看著。連寫文章罵幾句都不敢,否則明天就被抓走了。”
魯迅是寫過文章的,就發表在校長清黨的前兩天,題目叫做《慶祝滬寧克複的那一邊》。全文提到三個問題:一是北伐勝利是靠愛國青年的熱血換來的,二是不要盲目樂觀,警惕有人竊取革命果實,三是反動派已經磨刀霍霍了,希望能夠引起大家重視。
說來也算神奇,魯迅在文章裡引用了列寧的原話,甚至直言“黑暗的區域裡,***者的工作也正在默默進行”。這種做法居然沒被當成赤色分子逮捕,估計是他名聲太大,又隻是作家,那些人不方便殺害吧。
但再寫文章,魯迅是絕對不敢了,保命要緊。
“你不是去書店了嗎?這麼快就回來啦。”魯迅轉開話題問道。
“剛到書店就看到周先生的,我也沒翻來讀,直接買回來了。”許廣平說著從袋子裡拿出《神女》。
魯迅並非文學研究會會員,平時也不怎麼看《月報》,他笑道:“不會又是武俠吧?”
許廣平把書遞給魯迅說:“應該不是,你看看。”
魯迅低頭一看,隻見封麵上寫道:現實魔幻主義大作,周赫煊先生新篇。
“你先讀吧,我去做飯,一會兒我爸該回來了。”許廣平說。
魯迅慢吞吞翻開書,讀了沒幾頁便皺起眉頭。一直耐心看完前麵三萬字,他直接把書扔開,心情愈發煩躁。
許廣平在廚房忙活半天,回到房間時,卻見魯迅仰望天花板又在抽煙,奇怪道:“怎麼了,不是在讀嗎?”
“這不讀也罷,讀著心肝脾胃腎,哪裡都疼。”魯迅苦笑。
許廣平問:“寫得不好?”
“恰恰相反,寫得太好了,”魯迅說,“那位周先生,倒是對社會看得透徹。”
許廣平問:“書裡寫的什麼?”
魯迅悠悠說道:“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