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場表演結束後,張學良做東要請客吃飯。
眾人等待片刻,孟小冬換好衣服出來,她見到張樂怡稍微愣神,隨即笑道:“這位就是張家姐姐吧,小冬有禮了。”
張樂怡本想給孟小冬一個下馬威,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麵對孟小冬的主動示好,她隻能微笑道:“小冬妹妹好。”
張學良在旁邊看得直感歎,若他家裡那位,也像張樂怡這般識大體就好了。他的二夫人穀瑞玉,如今還安置在外麵呢,趙四小姐更是連張家的門檻都不敢踏入。
眾人來到酒樓,張樂怡挨著周赫煊坐下,抬眼看向孟小冬。
孟小冬抿嘴微笑,非常自然地坐在張樂怡身邊,並沒有選擇靠近周赫煊。
兩女一見麵就在暗中較勁,張樂怡擺出家中大婦的姿態,想要“教訓教訓”孟小冬。孟小冬卻不接招,在張樂怡還沒“發威”時,便主動退讓認輸。
她們就好像擂台上的拳手,張樂怡主動進攻,孟小冬一味躲閃。張樂怡空有一身力氣,但每次出拳都打在空氣中,心裡著實憋悶得慌。
趙四小姐觀察片刻,感覺蠻有意思,可見二女“打”起不來,頓時興趣缺缺。她主動幫周赫煊解圍道:“小冬姐姐,你戲唱得真好。漢卿經常提起你呢,說你的老生乃當世一絕。”
“六帥過譽了。”孟小冬微笑道。
趙四小姐又對張樂怡說:“張姐姐,你喜歡跳舞嗎?現在天津新建了好多舞廳,改天咱們約出來耍子。”
“行啊,我也好久沒跳舞了。”張樂怡道。
被趙四小姐左一句又一句的搭話,張樂怡和孟小冬之間的關係稍微融洽了些。趙四小姐偷偷地朝周赫煊眨眼,周赫煊舉杯致意,算是敬酒以做感謝。
男人們聊男人話題,女人們聊女人話題,飯桌上的氣氛很快熱烈起來。
江騰濤雄突然問:“周先生,你有想過去日本嗎?”
“暫時沒有這個打算。”周赫煊道。
“那真是太可惜了,”江騰濤雄道,“你的《大國崛起》在日本廣受讚譽,內藤湖南先生稱之為‘世界史學之曠世傑作’。上次我回日本見到內藤先生,他就希望能和你當麵交流,還拜托我說,如果有幸在中國遇到周先生,就一定要請周先生去京都大學講學。”
周赫煊不屑笑道:“就是那個鼓吹‘文化中心移動說’的內藤湖南?那可是你們日本京都學派的創始人,恕我才疏學淺,沒資格跟他討論學術問題。”
江騰濤雄笑道:“周先生不必過謙,如果有機會的話,還是希望你能去京都大學走一趟。”
張學良好奇問道:“內藤湖南是日本的大學者?”
“何止大學者,人家把自己當做帝師級人物呢,”周赫煊解釋說,“內藤湖南最有名的觀點,就是‘文化中心移動說’。他把中國曆史分為幾個階段,認為東方的文化中心最初在長安,接著轉移到燕京,後來轉移到江南,現在就該轉移到日本了。他覺得日本做為東方文化中心,有責任也有義務,幫助中國解決困難。六帥,你在東北應該感覺到日本的‘幫助’了吧?”
張學良頓時沒了興趣,譏諷道:“嗬,原來是個鼓吹侵略戰爭的瘋子。”
周赫煊說:“他沒有鼓吹戰爭,相反,內藤湖南認為日本的軍事動作必須止步於鴨綠江,對中國應該從政治和外交上一步步蠶食。”
“豈有此理!中國的問題,關他日本人什麼鳥事?”一直沒說話的鄭證因,突然拍桌子大罵,這暴脾氣。
江騰濤雄連忙解釋:“周先生你誤會了,內藤湖南先生對中國一直是善意的,他曾前後多次來中國考察,對中國的傳統文化也推崇備至。”
“是對中國的古董推崇備至吧。”周赫煊冷笑。
“周先生說笑了。”江騰濤雄尷尬道。
內藤湖南晚清時去過一次東北,他請日本軍方出麵,強行購買國寶級文物《蒙文大藏經》和《滿文大藏經》,這兩部經書後來焚毀於關東大地震。
辛亥革命後,內藤湖南又跑去東北,從奉天故宮搜刮走不少珍貴史料。而江騰濤雄做為古董販子,他和內藤湖南唯一的交集,就是為其物色中國的珍品古籍。
周赫煊之所以這麼清楚,是因為他本科讀的曆史,而內藤湖南被後世譽為“東洋史巨擘”,在中國史學圈子裡也很有名。
飯桌上出現爭執,張大千顯得最為尷尬,因為江騰濤雄是他的好友,現在扯上兩國仇怨,他夾在中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江騰濤雄不想鬨僵,他還要在中國買文物呢,絕對不能得罪張學良,連忙舉杯賠罪道:“周先生,是我唐突了。如果你跟內藤先生有什麼學術衝突,最好還是能夠當麵辯論。我們今天不談國事,隻談私人交情。”
“好說,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去一趟日本。”周赫煊也到此為止。他懶得多費口舌,就算把眼前這個文物販子打死,也對國家沒有絲毫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