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心裡卻感歎不已,這瞎子,是個明眼人啊。
或許,在經曆了人生的大喜大悲之後,阿炳就已經大徹大悟了。
音樂是心靈的窗戶,阿炳能夠把一首妓館淫曲兒,改編成傳世經典《二泉映月》,已經足夠說明一切。在《二泉映月》當中,那種寒梅淩霜的傲氣不屈,把阿炳的精神思想都表現了出來。
換成年輕時候,吃喝嫖賭抽樣樣精通的阿炳,根本不可能創作出這樣的音樂。
後來日本指揮家小澤征爾,在第一次聽到《二泉映月》時,流著淚說:“像這樣的樂曲,應該跪下來聽。”《二泉映月》的魅力,可見一斑。
當天下午,周靈均磕頭奉茶,正式拜入阿炳的門牆習藝。
說實話,周赫煊不知道該把女兒培養成什麼樣子。小小年紀,小靈均已經跟著崔慧茀學習書畫,跟隨母親孟小冬學習京劇,現在又跟隨阿炳學習樂器,放在後世已經可以說多才多藝了。
至於學習方麵,小靈均的語文還不錯,但數學隻能算普普通通,跟同齡孩子沒有太大差彆。倒是兒子維烈讓周赫煊驚喜連連,隻六歲年紀,功課已經學到三年級,學校的老師們都驚呼神童。
等到暑期結束開學,周赫煊就打算讓維烈正式跳級,隻是好的小學在重慶很難找。
夏天的山城很熱,劇烈的焚風效應,讓整個重慶都變成了蒸籠。
傍晚時分,依舊沒有退暑,吹來的江風都帶著一股濕熱。
花園的樹蔭下,小靈均剛剛吃過晚飯,就被阿炳師父叫去練習了。沒有教指法,也沒有教樂理,就是讓她手腕係著石頭,一直抬起來放在嘴邊。
還好小靈均以前練過書法,手臂定力還是有的,現在做起來並不太困難。
隻是天氣實在太熱,兩分鐘過去就渾身冒汗。小靈均見周赫煊走來,可憐兮兮地望著他說:“爸爸,我不學吹笛子了,我隻學畫畫好不好?”
周赫煊硬著心腸搖頭:“你師父說了算。”
“壞師父!”小靈均噘著嘴悄聲嘀咕,卻沒有就此耍脾氣偷懶。
作為姐姐的跟屁蟲,小純熙站在旁邊蹦蹦跳跳,高興的拍手當複讀機:“壞師父,壞師父!”
瞎子阿炳也不因此生氣,他翹著二郎腿坐在竹製藤椅上,喝茶慢品著香茗,自言自語道:“這學藝就要吃苦,吃不得苦最好早點放棄。吃一分苦,才能學得一分才,天下百業皆如此。”
“這話說得好,”周赫煊也搬張藤椅坐過去,低聲說,“可以罵,但千萬彆打,她媽要翻臉的。”
瞎子阿炳苦笑道:“我哪敢打啊。周先生家的千金,罵都不敢,頂多嚇唬嚇唬。”
周赫煊笑了笑,沒再提這茬,而是問道:“能說說你以前的事嗎?”
“沒什麼可說的,”瞎子阿炳搖頭歎息,“年少不懂事,父親一死,我就沒了約束,跟著狐朋狗友整日廝混。沒錢了就回雷尊殿取,我是雷尊殿的新任當家,殿裡的錢就是我的錢。雷尊殿的錢被我敗完了,我就把主意打到洞虛宮的其他殿,偷了兩三個月才被抓住。哈哈,自然是被觀主驅逐,活該我咎由自取,想想那時也真夠荒唐。”
“後來就流落街頭了?”周赫煊問。
瞎子點頭說:“我對不起觀裡的人,特彆是雷尊殿的親戚。他們隻是抱怨幾句,見我眼瞎了,還給我尋個農村寡婦做老婆,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他們。”
周赫煊掏出500塊錢說:“這些錢給洞虛觀寄回去吧,以後安心跟著我。”
“多謝。”阿炳也沒推辭,摸著錢就放回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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