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一心跳狠狠跳動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著眼前老者,老者似笑非笑看著他,那白虎法相安靜趴在那裡,眼底並沒有太多的惡意,他的落子和他此刻的言語一樣,鋒銳而直接,似乎要擊穿對麵的心防。
少年人心安。
脊背筆直,拈著黑色棋子,往下下棋,目光看向老人:
“不愧是落子天下的薛家老爺子。”
“您的情報係統,似乎比陳國的緹騎更厲害些。”
老者臉上的笑容微斂。
對麵少年落子同樣鋒芒畢露,如同他的言語。
但是他不討厭。
反而心中升起更多欣賞。
一個隻有武力的人不過是莽夫,世上不缺少掀起一地混亂的豪雄,卻的是真正的英雄,武力值高的有很多,隻有武力,卻不是他要押重注的人,老者笑起來:
“隻是好奇,觀一你是犯了什麼罪行,被追殺如此久?”
“至於情報,哈哈哈哈,你也算是我家人,老夫隻是希望能知道家中的客卿是不是值得信任而已,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李觀一手中拈起了棋子。
五枚棋子。
他在棋盤上下快了棋子。
每下一枚棋子,都輕聲道出一個名字:
“陳國,應國。”
“吐穀渾。”
“突厥。”
“黨項。”
他沒有在說什麼,這些是他窺見的薛家商業,也是公開的秘密,老者放聲大笑:“哈哈哈,商人逐利,把咱們陳國的東西,賣到黨項人那裡,就可以得到十倍的利潤,怎麼能放棄?真是孩子氣。”
李觀一收回了手掌,他安靜坐在那裡,說出了最後致命一擊:
“可是現在百姓都在說薛家的慈悲,和陳國皇上稅收重。”
老者臉上笑意立刻消失了,眸子注視著眼前的李觀一,老者身旁的巨大白虎起身,毛發聳立炸開,眉頭皺起,凝聚成了一個模糊的字,露出了獠牙,對準了李觀一,但是沒有殺意。
李觀一怡然不懼,目光穿過白虎法相,落在老者身上,輕聲道:
“商人逐利。”
“然而小商謀利。”
“大商謀國!”
薛道勇目光微頓,心中的念想被人道出,他沒有殺意,隻有一種驚歎和惜才,這也是李觀一從白虎上得到的信息,薛道勇臉上笑容微斂,老者斜倚而坐,少年脊背筆直。
風起,荷塘上漣漪褶皺不絕。
兩人對弈,此刻聽風閣亦是棋盤,言語便是棋子。
薛道勇歎了口氣,似笑非笑道:
“那麼,小先生覺得,我是要謀利,還是謀國。”
李觀一視線從安靜下來的白虎法相上移開,道:
“我也要問薛老了。”
李觀一挺直脊背,鬢角黑發微揚:“小商謀利,大商謀國。”
“您是要謀天下。”
“還是謀萬世之太平?”
謀天下,謀萬世之太平!
當老者以為李觀一要說謀國的時候,這兩句話如同巨石一般砸在了眼前這老人的心底,打破他的預期,讓他心底炸開波濤,老夫聊發少年狂,一時竟有血脈賁張之感,老人看著那平靜的少年,忽而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是老夫看錯了你!”
“你這樣的人,文武雙全,狠辣而有決斷。”
“我曾經說你是良佐之材,是我錯了啊。”
“你這樣的人,如同蛟龍被困在井中,亂世來到,便是那王佐之才!”
“可惜沒有早一百年遇到你。”
之前的老仆已經飛速趕回來了,湊在老者身邊,薛道勇道:
“那些人何時死的?”
老仆回答:“醜時末。”
那正是破雲震天弓長嘯的時間。
薛道勇更相信屍體的言語。
對上了啊,在這少年大開殺戒的時候,白虎七宿從西方升到了中天。
箭矢貫穿賊人脖子的時候,鮮血湧出來,於是破雲震天弓不甘地鳴嘯。
都對上了。
眼前的人,正是那闊彆五百年,再度來到這亂世的白虎大宗,是天上主掌兵戈的星神啊,老人心中歎息,看著那文武雙全的少年人,終於下了決斷,微微笑道:
“那麼,關於你剛剛賞金的問題,我還有另一個提議。”
李觀一疑惑。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才是。
薛道勇慢條斯理道:“老夫這裡,恰好有一個九品武散官的空白籍貫,有品級,無掛職,有差遣,職責是追緝逃犯。”
“薛家可以給你一個空白身份,一個九品武散官。”
李觀一要拒絕。
老者淡淡道:“入品級,可持槍,佩弩。”
“可——”
“披甲。”
少年聲音凝固。
這是,重注!
老人微笑起身了,他讓開一個位置,指了指後麵那放在黑檀木架子上,安靜沉睡著的神兵:
“另外,再去握一握這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