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
整個江南十八州州城的武者,都在一瞬間感覺到了自己的劍器控製不住地鳴嘯,衝天而起的兵戈之氣肅殺,幾乎要讓他們都陷入死寂般的僵硬之中。
江南十八州,有劍狂慕容龍圖坐鎮。
力拒應國和陳國,也因此,成為了江湖武者的聖地之一,許許多多不容於兩國的遊俠,以及凶徒,若有幸運,可以脫離兩國的追緝,都會來到這裡,除此之外,更有天下劍客,前來朝聖一般。
慕容世家神兵府,九十七把玄兵名動天下。
這是江湖上唯二可以鑄造新的玄兵的地方。
除去了這千年間在江湖中不斷代代相傳下來的玄兵,以及偶有隱世鑄造師突破極限之外,天下玄兵,儘數出自於慕容家和應國的鑄劍穀,鑄劍穀早已被應國大帝掌控,其中玄兵皆配給軍中將領。
是以江湖之中,慕容世家威望越重。
如此多的武者,兵器齊齊鳴嘯,自是瞞不過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看向了處於這一座雄關最中心的地方,心潮澎湃,猶如那鞘中鳴嘯的兵刃——
已閉死關許久的天下第一宗師劍狂。
出關了?!!
江湖要變天了麼?
城池之中眾人都已是如此,正麵硬接了九十六把玄兵鳴嘯的司命老爺子隻覺得自己的眼前一黑,氣血鼓蕩,若非是這玄兵大陣裡麵,缺少了那把秋水劍,若非是眼前這老殺才瞬間收斂。
司命覺得自己有可能會被劍鳴震蕩直接震死。
饒是如此,他仍舊感覺到自己渾身鮮血凝滯,仿佛每一滴血液都同一時間炸開來,腦殼子嗡嗡的,往後跌了兩步,險些坐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看到那邊的劍狂緩緩起身。
慕容龍圖閉關數年,須發早已極長,衣衫古舊,如一老朽將死者,但是司命卻感覺到了這老者身上藏匿的銳氣,這銳氣瞬間收斂了,慕容龍圖雙目溫和如玉,伸出手攙扶起來司命。
“原來是你,前輩。”
司命咧了咧嘴:“彆,彆前輩,你看起來比我都老了。”
“你和我同輩說話就行,隻要不如當年那樣一口一個老雜毛就行。”
老司命沒好氣道:“你老前輩我差一點被你震死了。”
慕容龍圖大笑,道:“是我有錯,不過,也是司命你說的消息太過大了。”他伸出手,皺紋嶙峋的手掌卻如玄兵打造,死死扣住了司命的手腕,道:“你說,秋水還活著?”
“還有我家那個可憐的孩子?”
司命呼出一口氣,道:“是。”
“老頭子正是為此而來。”
劍狂道:“且先出去。”
慕容龍圖起身推門而出,似乎這漫長死關對他的意義,並不如那兩個名字代表的身份,而慕容世家知道老家主出關,自是前來,奉慕容龍圖的命,將這段時間的江湖消息都放了上來。
司命是大祭前好幾日就出發了,一路狂奔,他武功實在是不能和這幫老家夥比,隻靠著玄龜法相強行前來,卻是推斷出,大祭漩渦,李觀一必然卷入其中,肯定出事。
他知道自己武功不行,自己活命沒問題,把那少年人從漩渦裡拔出來做不到,便想到了這唯一的生機,一路狂奔不停歇,而慕容龍圖看了近日江湖之中的事情。
他一眼看到了陳國的大祭。
看到了那少年人斬丞相,救嶽鵬武,又闖城池而去。
李觀一隱姓埋名十年,這個名字,自然不是他剛出生時取了的乳名和大名,按理說,慕容龍圖是不知道他現在的名字的,可是須發皆亂的老者掃過這一行文字的瞬間,便大笑:
“如此張狂,是吾血脈!”
“這李觀一,就是我那重外孫。”
司命咧了咧嘴:“你這麼肯定?”
劍狂反問道:“難道不是?”
司命無奈道:“……伱說的對,確實是他。”
老司命看著這記錄之中的東西,額頭都在抽搐,他本來是打算帶著劍狂把李觀一從大祭的漩渦裡麵撈出來的,但是沒有想到,這個少年人直接一腳踹翻了大祭的桌子,然後一路狂奔出來。
劈了澹台,救了嶽鵬武,還一腳把關翼城踹出個大洞。
司命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知道這個消息時候的感覺。
嘿,這年輕人。
於是老爺子反而放慢腳步了,知道自己去找劍狂,是要劍狂把李觀一撈回江南十八州——哪怕是薛道勇壓製了朝廷,但是諸世家仍舊在造謠,說麒麟流失在外,又說麒麟和李觀一有關。
雖然這幫人也不算是造謠。
江湖之中,無法無天之輩太多。
更不如朝廷之中勳貴,多少會講些規矩。
司命歎了口氣。
劍狂道:“前輩,為何不早來?”
司命翻白眼,大罵道:“早來?你不知道你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個老小子當年發了瘋,一個人追著兩個國家的前鋒軍一起打,最後這一州脫離陳國又不從應國,硬生生成為了兩國關隘之要衝。”
“往南為陳國,往北為應國,順大江河而上則是中州。”
“陳國和應國都想要啃下你這一塊肉,陳國和應國軍隊都在兩邊虎視眈眈,兩國鐵騎在你這十八州江湖之中來去,和你慕容世家子弟產生衝突,也不是一回兩回。”
“如今十年磨礪,慕容世家子弟皆有一手縱馬飛劍之術,能於百步之外和鐵騎交鋒,下馬則可以將長柄鐵棍和大劍合起來,化作步戰兵器,刃長七尺,通長一丈,因是劍,故而兩麵開刃。”
“運轉慕容世家重劍決,十步之內,人馬皆斬。”
“已分不清楚,到底是江湖弟子,還是兵家了。”
“兩地皆有軍陣,關隘,盤問嚴苛。”
“老頭子若非是有幾分本領,都沒有法子溜過來!”
劍狂無視司命的抱怨,道:
“前輩可能找到我家那兩個孩子嗎?”
司命咧了咧嘴:“我想找,但是李觀一那小子還勉勉強強能感應到,這小子很滑頭,不知道是從哪裡學來的遊走技巧,不斷畫弧線,還動不動折返。”
“過了河,然後從另一個地方再折返。”
“還故意留下真真假假的痕跡。”
“如此數次。”
“再加上薛老頭的運作,一線的陳國精銳兵團沒有出手,現在陳國追蹤他的二線兵團被他遛狗一樣遛。”
“至於你家那小孫女,氣息就和消失了一樣,我想了想,或許全天下最擅長逃命的一個小家夥,就陪在你孫女旁邊。”
劍狂道:“是誰?”
司命回答道:
“那是世外三宗之中,曆代傳承者裡最年輕就得到封號,然後出世的小姑娘,比起這一代的破軍早了十年得到瑤光之名號,她不擅長武功,可是奇術和陣法的造詣極高。”
“哪怕是老頭子我,隔了這麼遠也不要想找到她。”
“那就先找觀一。”
“不……”
司命道:“我有直覺,那小姑娘恐怕很快就會去找你重外孫。”
“然後,就像是從地圖上啪一下變成一塊黑。”
“啊,不是我不行啊,老頭子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可是每一代總會冒出幾個很不講理的天才,她如果真的想要躲起來的話,不要說我了,就是那小姑娘的師父和師祖都不要想找到她……”
“真不是我不行啊!”
劍狂道:“你找不到她?”
司命回答道:“除非她希望被找到,才可能被一個人幾次三番的發現。”
劍狂若有所思:“所以,前輩你來的才如此,不急不緩。”
司命臉上一滯,然後咳嗽一聲,大聲道:“什麼不急不緩!”
“什麼不急不緩!你不要誹謗我啊!”
劍狂灑脫一笑,道:“至於如此,我知道了。”
司命道:“那你的意思是……要去嗎?”他遲疑了下,還是開口道:“現在江南十八州還在,隻是因為你在這裡,當年你登頂宗師的那一戰,給陳國和應國的鐵騎留下太重的印象了。”
“所以針對江南十八州的攻勢,始終處於一種克製之中。”
“但是你也知道,一旦你離開,十多年前,那種應國肆虐此地,而陳國遁逃的事情會再度發生;甚至於,這一次陳國不會如當年那樣不戰而退,而也是侵攻的一方。”
“你離開,江南十八州就會被毀。”
“這是一種製衡。”
劍狂慕容龍圖點頭道:“你說的對。”
司命訝異,沒有想到慕容龍圖會這樣直接答應。
司命試探道:“那你不去找他們了?”
劍狂道:“自是要去。”
老司命疑惑道:“那這裡呢?”
劍狂起身,淡淡道:
“兩個孩子,我要救;江南十八州,我亦要保。”
“大丈夫在世,從不取舍。”
司命被這樣平淡的語氣震的說不出話來。
“前輩先稍等,且等我沐浴更衣,如此模樣,不能去見我家的孩兒。”
劍狂起身,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門口作為侍衛的慕容世家弟子配劍忽然鳴嘯,然後連鞘飛出,落在了劍狂身前,懸空鳴嘯,劍狂沒有去取那九十六把玄兵,隻是手指輕輕拂過這把百煉鐵劍。
長劍鳴嘯,劍鞘和劍分離。
劍身明淨,如同一泓秋水;而劍鞘上鏤刻紋路,是南山之上,壽老捧桃圖。
慕容龍圖叩指於劍,平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