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李觀一想到了關翼城的大小姐,道:“是哪裡來的?”
淩平洋的臉上帶著一絲微笑,道:“江南。”
不是大小姐的信。
李觀一稍微有些遺憾,亦或者說,又有一股強烈的警惕感讓少年人有些想要回避這一封信,但是淩平洋已經把信取了過來,信箋上有一支柳樹枝的工筆小畫。
是晏代清!
晏代清,南方陳國士子,擅劍術,內政,工筆小畫,詞風清俊雅致。
尤其擅長掄起板凳群毆戰鬥。
李觀一看著晏代清的信,有一種之前,考試不及格成績發下來,不得不看但是又不願意去看的糾結感覺,但是看了看淩平洋,他還是歎了口氣,拆開信。
“一定又是告訴我,江南有多少虧空的。”
李觀一想著,打開了信箋,確確實實是晏代清的清俊文字,但是卻又有些不同,是墨色的字跡,這代表著的是江南十八州此刻財政算是緩口氣。
李觀一輕鬆下來,心裡麵想著道:“不錯嘛,代清。”
“我還以為你隻會花錢,還會賺錢麼。”
李觀一輕鬆下來,坐在那裡,翻閱晏代清的信箋,這是幾天前的信,因為實在是不知道李觀一他們在江湖中去了哪裡,這信箋是直接送到了駐紮在了中州的淩平洋手中。
其中彙報了江南一帶的大體情況。
其中主要在於內政,民生,麒麟軍等體係。
內政上,挑選出一定有工作經驗的人填充基層官吏,民間有許多專業技能過硬的人,但是這些人往往是另一種【子承父業】的鐵飯碗。
仵作的兒子就是本地的仵作,獄卒的兒子會是本地的獄卒,他們有家傳下來的專業能力,卻也牢牢把控住這些行當,發展自己的人脈,想要求他們做事,得掏錢,得求人。
若不然,自有苦頭吃。
有行罰的人揮舞棍棒砸下來,重重落下,血肉不傷。
有的看似是輕描淡寫,實際上連內部的骨頭都要受損。
這些本地的吏盤根錯節,上有世家,中有貪官,下有惡吏,還有地痞惡霸村霸橫行鄉裡。
這些事情是由霄誌饒有興趣地負責了。
二季稻已完成了第二次的耕種,農家將如何令秧苗更快生根等方法用【耕學】的方式傳授給各地,農家的宗主將【授時指掌活法之圖】傳授給了百姓。
那是同一個軸的八重轉盤。
從內向外,分彆代表北鬥星鬥杓的指向,天乾,地支,四季,十二月,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以及各物候所對應的農事活動。
將這些東西做到了巴掌大小一張圖上。
能研究廣袤而大的東西,那自然是天下的大才,但是農家的宗主,將這些農家學識概論放在這樣小的地方,而後在田埂之上,教導給各處百姓,亦是大才。
有了農家在方向上的確定。
江南一帶種下的糧食生根率大幅度提升,同時和墨家聯手,改良了耕種機械。
曲轅犁,一日耕種三十畝地的墨家改進版本耬鋤,同時進行三行播種的三行播種器,由麥籠、麥釤、麥綽三部分組合的收割作業農具。
在普通水磨的基礎上,改裝之後,兼有磨麵、礱稻、碾米三種功用的水輪三事。
墨家開始和農家發現,江南突然多出一大筆錢支持他們的研究,於是狂喜。
準備根據江南地形設計水利措施。
墨家弟子根據慕容世家風格,創造水排,利用水力鼓風來煉鐵。
農家弟子研究出來了連磨,用一牛拉,能轉八磨之重。
在確定效用之後,用金子砸出來迅速的應用化。
全部都是將百姓從繁重工作之中解脫出來的便民設計。
這些不是他們抵達江南才創造出來的。
而是在離開學宮之前,這麼多年來積累下來的技術,隻是來了江南之後,在李觀一等人的幫助下,能夠把自己的技術和設計直接投入實際應用。
他們之前不是沒有如佛道,如縱橫,名家一樣去遊學列國。
其餘世家,貴胄們都經曆過了很好的教育。
這些人會尊重他們,說許多讓人舒服的漂亮話,說他們其實很支持,和尊重墨家和農家的技藝,帶著那種文雅漂亮的微笑,花蝴蝶一樣的綢緞衣服掩在口鼻。
但是隻有這裡會直接拉著他們談論技術的實用性。
在爭論之後,直接砸錢。
墨家夫子潘萬修想著這些東西,他已經不再是少年人了,他早就老了,就算是有內功,可是二重天的內功也就隻是那樣罷了,不擅長戰鬥的。
他坐得時間長了的時候,脊背已經開始痛了。
遊學天下,見多了溫潤和善的麵龐,他的心早就不如年少的少年一樣有力,他本來是這樣想著的,但是此刻,他的心再度滾燙起來了。
轟!!!
伴隨著機關的聲音,巨大的沙塵衝向天空,青銅製造的機關從田壟上衝出,青銅的鋼鐵肅殺,煙塵彌散,站在那裡的墨家夫子袖袍翻卷,他的胡須和黑色的袍服
在風中鼓蕩。
此心的血還在激蕩——
原來如此,我的心還沒有老去。
實現自己的夢想,實現自己的抱負,而不是窩在一個地方,不是對著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陪著笑臉,是如此酣暢淋漓的感覺。
能夠把自己苦思冥想的技術實現出來,讓本來隻能夠擺放在書桌上的模型,直接擴大化,實際應用化。
看著那個在年少時就思考著的小玩具成為巨無霸,並且投入運用的墨家夫子抬起頭,看著存在於自己夢境之中的巨型機關在諸侯級彆力量支撐下迅速化作現世,並且踏上天下。
去改變這時代,去拯救這蒼生,以心中積壓了數十年的熱血,靠著的是那青銅鑄造的機關,那機關器上,用慕容世家鑄造的器物放下了最後一部分。
那是烙印著麒麟紋的鋼鐵。
作為機關師的一切都在此刻抵達了巔峰。
隻是願意將性命給舍出去!
墨家夫子潘萬修輕聲道:“於願已足。”
其他墨家弟子的奇思妙想也在江南的支撐下開始逐步落實,他們很感謝,但是每一次,當有人提起感謝的時候,那位溫潤如玉的君子隻是告訴他們。
能夠讓汝等的夢境實現,這亦是主公的大願。
是主公的希望,是以,不必道謝。
我等同行。
在這一條道路上,主公會在前方,諸君,且隨行。
李觀一不知道的情況下,在那位外人眼中溫潤君子的努力下,他的形象逐漸變化,更加趨向於青史記錄裡麵的英雄應該有的模樣。
墨家弟子——
神清氣爽!
有地,種地,有很多地,種特彆多的地。
有一個江南那麼大的地,去教江南幾十萬戶百姓種地。
站在高處吹著風,看著一望無際的土地上,種子發芽,可以儘情施展自己的所學,儘情施展抱負,風吹過來的時候,糧食在風中晃動,汗水都帶著往日燭光的味道。
農家弟子——爽得頭皮發麻!
免了當年的賦稅,可以以極低的代價租用農具,而且發現不用那麼累,還有時間去聽夫子們教導寫字,基礎拳腳的百姓——
好好好!
晏代清——
怨氣衝天。
李觀一都不敢往下麵看去,他一直在想著,江南州丞大人該給他說說財政問題,但是一直沒有說,反倒是讓他有一種踩鋼絲的感覺。
直到看到這裡,晏代清信箋裡的文字似是頓了頓。
“沒有想到,一切都在你的計劃之中。”
李觀一:“嗯?”
“元執和我說了,從農家和墨家來,改善民生,公孫家來增強軍備器械,而公孫世家會帶來一匣子的黃金,應該也是你的設計吧?”
李觀一:“嗯?嗯???”
他看著書卷裡麵晏代清在說‘李觀一的計劃’。
詳實,充分,不疾不徐,徐徐推進,充滿了邏輯性,一切聯係起來,就像是化作了一個韜略極深,仿佛早已準備一切的英明神武之君,至少在內政上是這樣的。
李觀一看著陷入瞠目結舌的狀態:
“嗯?這,這對嗎?”
“這不對吧?”
“這是我嗎?”
晏代清是天才,亦或者說元執,霄誌,晏代清這樣的,各自都有所擅長的事情,可綜合看來,都是大才,這樣的人,思維邏輯會很清晰。
李觀一自己都快要被說服了。
晏代清,你說的這是我嗎?
少年沉思,少年愉快決定。
對,這簡直就是我!!
元執和代清簡直就是我的大腦。
李觀一心中玩笑輕鬆,然後看到後麵的時候,少年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消失了——
“既然您一切都準備好了。”
“那麼就請您繼續看一下之後的赤字吧,秋日水潮升起,秋汛過來,常常牽連十幾萬人,我們來到這裡,一定要改變什麼,若是我們來了,百姓仍舊要被水淹沒家鄉。”
“我們就是白來了,墨家提出了基礎的處理方式。”
“同時,按照您的要求,各地的學堂正在建立,我們隻希望,一個鎮子可以有至少一個公塾,百廢待興,公孫家給出的黃金,已經不夠了。”
“陳國,應國每年稅收皆有數千萬兩白銀。”
“陳國物產豐富,現銀為主;應國地大物博,可以允許以糧草,鋼鐵抵稅,稅收相較於陳國少了不少,不過後者也容易讓世家勢力龐大。”
“兩國皆有對中州的朝貢。”
“主公既然神機妙算,什麼都算到了,那麼就請您,繼續發揮您的本領,拐來些銀子吧,另外,需要更多的識字懂得基本武功,數術的人。”
“請努力以百萬兩銀子為目標。”
“如果能拿回來一千萬兩的話就更好了。”
“我們要做的事情,那個宏大的夢境,可不止這一點錢能做到的,您應該不至於,描繪夢境之中,就把這個東西甩給我們了吧?”
淩平洋看到
方才還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臉上的表情迅速地灰白了下去,雙眼發直——天下大國,方圓萬裡乃至於數萬裡之地,每年數千萬兩白銀,你要我拿出來多少?
李觀一看著那兩個文字。
千萬兩白銀?
你賣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