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宮秘地,儒門古道,其中乃蘊藏八百年來曆代學子之氣,以致於儒門古道之中,儒家素王天下無敵,已經成為了一種共識。
隻是儒家古道之氣若是不為天地而動,就是落了私處。
劍狂慕容龍圖數次來挑學宮,素王應敵卻都沒有動用儒門古道的氣運,而這八百年來,儒家古道第三次氣運彰顯,卻不再是斬去亂臣賊子之心,而是逆斬學宮自身。
百家大宗之中,十之七八都咳血倒地,自身元神和氣運結合化作的浩然正氣全部都被斬碎了,中土活佛雙手合十,麵容含著慈悲之色,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素月真人道:
“素王,儒家之中,又有這樣的人物了。”
公羊素王道:“什麼儒生,素王?”
“他做到了這樣的功業,他才是這一代的素王。”
墨家巨子道:“一次性破了這許多大儒,名士的道心,浩然正氣,不可惜?”
公羊素王道:“若他們是刻苦修持出來,不動不搖,如顏子一般的心性,王通那一劍隻會讓他們心曠神怡,有悅見同道之感,而不是心境倉惶逃遁,浩然氣崩碎裂開。”
有學子緘默,他們有自身的氣息不再被壓製的感覺,他們起身,然後朝著那邊拄著素王劍的年輕夫子深深一禮,慢慢的,所有學子皆如此,道:“多謝夫子。”
“多謝素王。”
年輕夫子側身,沒有受這樣的禮數。
沒有順勢接受這一名望,凝練自身的浩然大勢,隻是道:
“莫如此。”
他看著回答:“也隻不過一介匹夫而已。”
他張開手,讓儒門古道之中的那幾把劍重新飛騰起來,飛入了儒門古道之中,然後劍鞘和劍契合,穩穩地落在了那裡,儒門古道之中的氣機緩緩散開,這裡的氣息消耗極劇烈。
學宮之中的論道,以一種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方式結束。
在三教九流十家之中還分出來的各大學派尊奉的大儒,名士,帶著他們注解的那些經典書卷,一並被擊潰了自己的浩然正氣,原本隻依仗著【立言】之功,而在天下有了偌大名聲的各位大儒,一下子就仿佛銷聲匿跡了似的。
學宮之中的氣氛也逐漸變化了。
公羊素王拆了那些牆壁,而王通夫子則是斬去了攔在學子們頭頂的一座巨山。
天下大變,人心思去。
學宮也不例外。
往日去何處,需得聽從師長,而今諸位大儒們一落千丈,學子們抬頭望去,隻是覺得天下各處,無處不可以去得,天下四方,哪裡都是施展手段抱負的地方。
陳國,應國,皆有其變。
陳鼎業,薑萬象,天策府,都開始招攬學子。
陳國許之以金銀,土地。
應國許之以官爵,抱負。
相比起這兩個大國,天策府就窮得叮當響,簡直是窮苦得要了老命,李觀一的地,他不可能說給予這些學子特彆的土地優待,那是會創造世家的。
夫子斬去學閥,他們踏上江南,不是為了把脫離學閥的學子們往世家的方向培養,而就算是李觀一拚了底線不要,給特彆優待,官位,金銀,他都不是陳國,應國的對手。
文鶴,文靈均,風嘯倒是還看得很開。
此刻李觀一名聲不曾徹底彰顯出來。
這幫學子自是不知真麵目。
蓄勢待發罷了。
漸漸要入秋了,風也變得舒爽起來了,王通的院子裡麵,鈴鐺聲音清脆悠揚,李觀一提了酒來拜見老師,房子喬將他迎接進來,進去的時候,二師兄杜克明正在教導著許多的師弟。
魏玄成看到李觀一來,於是來此沏茶。
王通夫子正在內室讀書,他見到李觀一來,微笑了笑,讓自己的弟子坐下,一起喝茶,李觀一為王通夫子把脈診斷,他以《皇極經世書》為這位老師療傷。
王通論道,耗神頗重,但是其實沒有導致生死之危。
隻是他本身就是慧極必傷的根骨,陰陽家大宗師勸他安心治學,就在學宮之中,不看著天下弊病,或許還可以多活一段時間,隻要能夠捱過四十歲,就有望活到六十歲。
而到了一甲子,就有望再繼續活下去。
隻是從王通四方遊學就知道,他根本沒有把陰陽家首座大宗師的勸告放到心中,如今做出了偌大的事情,明明是可以名動四方,一躍而為儒門,甚至於學宮領袖的。
王通仍舊如往日那樣,讀書,寫字,喝茶。
靜待天命。
李觀一來,王通和李觀一閒聊些尋常的事情,說今日風大,是一日冷過一日了,想來很快就要入秋了,入秋之後,橘子上市,天高氣爽,也有些新菜上來。
“鮮蔬焯水,以麻油拌之,佐以芝麻,很是下飯。”
言談的時候,年輕夫子取出一卷竹簡,按在桌子上,朝著李觀一遞過去,王通道:
“如今天下變化,風雲四起,我看到已經有學子要入四方了,隻是,為師破去了諸子之學閥,卻不能以自己的聲望,來為你招攬人才。”
“那樣的話,我不過隻是新
的學閥。”
“天下變化,不會有非黑即白的事情,你還記得我問你,性惡論嗎?”
李觀一回答道:“天地合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性偽合而天下治。”
王通道:“我隻是借助了儒家古道之力,短暫撫平了這諸子百家上的灰塵,但是隻要是人,就會有私心,有雜念,一年十年不算是什麼,但是數十年,上百年,就會重新出現問題。”
“一勞永逸,徹底解決問題,是孩子氣的話啊。”
“百年之後,兩百年之後,之前的問題還會出現。”
“但是,莫怕。自有後來人無窮。”
“革故鼎新,今日之新,也會成為他日之故,不斷革新,不斷去撫平積累的惡,便可走向更遠。”
儒門性惡論,是見到人本能趨向的那些東西,卻又相信教育和自持可以走向善,樹木會生長扭曲,卻也可以引導成為筆直的參天大樹,鋼鐵會生鏽,磨礪就可以變得鋒利。
人也如此。
王通道:“我年少時候想要做的事情,就已經做完了,之後的道路,是你們的了。”他的手指輕輕點在了竹簡上,逐漸緩緩展開,上麵是一個個名字。
號稱學子多謀第一的房子喬。
凜然有決斷第一的杜克明。
目光沉靜,言談懇切,鞭辟入裡的魏玄成。
還有更多,淡金色的文字在陽光下散發出一絲絲平淡的韻味:“我問過了我的弟子門生,他們裡麵有兩百三十七個人,願意入你的天策府,共赴天下,其餘百人,則各有所求。”
頓了頓,王通道:“這樣挺好。”
李觀一雙手接住這竹簡,道:“老師要去江南暫住嗎?”
王通玩笑回答道:“我昨天做,夢到顏子稱夫子之命曰:歸休乎?大概是夫子召我了,我就不走了,走遠了,初代夫子迷了道路就不好了。”
“我五歲來到這裡,覺得就在學宮裡麵讀讀書也挺好的,你的江南,我就不去看了。”
李觀一道:“老師……”
王通道:“我不是為了你,隻是因為你,也終究讓我看到了掃平這學宮積累學閥的陰霾之機,不過,學子入四方,還是會受到各種方麵的影響,天下偌大,英雄四起。”
“沒有那樣簡單的。”
“萬萬人之敵,還有最後一句話。”
李觀一將寫著王通名下諸學子的竹簡放入袖袍,起身,拱手深深一禮,神色恭謹,道:“請老師教我。”
王通回答道:“強國戰兵,霸道戰智,王道戰義,帝道破戰德,皇道戰無為。”
強大的國家需要依靠軍隊,想要成就霸業就需要智謀,堂皇的王道要天下的大義。
千古一帝的需要的是【德】,而這個【德】卻並不是個人的私德,若想要成就人皇之業,需要的就是堂皇之勢,自然而然成就。
李觀一若有所思,回答道:“不需要所謂的智謀,不需要大義,是因為最高的境界,是把天下百姓放在心中,於是天下百姓都會彙聚在那個人的背後。”
“隻有不求那個自己萬歲的人,才會被天下之人放在最高,這就是所謂千古一帝之上,人皇的境界,他的眼中,不是自己成就功業,而是天下之人本身成就了功業。”
王通夫子注視著眼前回答的弟子,微笑道:
“你見過。”
李觀一頓住。
這樣的大才,是可以瞬間做出判斷的。
王通沒有說什麼。
隻是垂眸而笑,伸出手指著門外的天空,道:
“天地偌大,且去吧。”
李觀一注視著王通夫子,拱手,起身離開,房子喬親自帶著他離開這裡,秋日的天氣說變就變,王通讀書,嗓音仍舊沉靜清朗:
“富觀其所與,貧觀其所取,達觀其所好,窮觀其所為。”
“非君子不可與語變。”
“愛名尚利,小人哉!未見仁者而好名利者也!”
外麵的聲音似乎漸漸遠去了。
有銀發的道人踱步而來,王通夫子似乎早就知道了,抬眸,隻是微笑道:“道宗前輩,來得有些遲了。”來者正是四大傳說之一的道宗,他平靜坐下來,道:
“與赤龍論道,耗費了些時日。”
“本不欲來。”
“劍狂慕容龍圖相邀,不得不來,可是才回到了中州,就見到你做出這樣大的事情,一個人碎了諸子百家大名士們的浩然正氣,倒是好大的氣魄。”
“你不怕後世人把你藏起來?”
王通灑脫一笑,道:“君子隱其名,無妨。”
銀發道宗注視著這年輕一代的儒門讀書人。
對他來說,祖文遠,王通,其實是同一輩分的人。
在王通出世的時候,他曾經路過,為王通算了一卦。
是【坤】之【師】。他建議王通的父母讓他去讀書,未來可以為夫子,但是哪怕是武道傳說的道宗,也沒有想到,王通可以走到如今這一步,有烈烈的威風。
王通笑著道:“道宗前輩本來就是數百年前的道宗宮主,隻是後來,您見到了學宮之亂,覺其汙垢,不與同流合汙,於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