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一手中之劍施展出來,正是慕容世家的劍術,這三天時間他看那些畫卷,就學會了些劍招,那些刺客本來就誤判了這李觀一的武功。
塗勝元瞠目結舌。
九天之上老邁的劍客握劍對陣傳說,大地之上年輕的劍客握劍對著江湖,可他們分明握著劍,用的也是同樣的兵器,恍惚之間,如同一人!
年老者,年少者,入江湖,出江湖。
你已蒼老,我尚年少。
你出江湖。
我入江湖。
九天上下,唯我慕容。
劍氣長!
刹那之間,仿佛上上下下,同時出了那一劍,塗勝元身軀僵硬,不敢動,就死死盯著這一幕,幾乎要醉去了一樣,反倒是那白發蒼蒼的老司命轉過身來,脊背靠著這牆,也不去看著一幕,隻是微笑垂眸,似乎看到了兩百年前那個決絕的少年,輕聲道:
“瀟湘橫渡。”
劍光燦爛如同瀟湘之雨。
上者破龍鱗,下者滅刀兵。
老司命閉著眼睛,似乎懷念,搖了搖頭:
“江南春風。”
一老一少的招式似是順勢而為,等到那老人念出了第五劍招的時候,天上天下,俱都一片燦爛劍光,司命呢喃道:“一老一少,一個走了一個來了。”
“你們兩個,真的要吞儘這天下江湖嗎?”
江南十八州,慕容家。
那把平平無奇的木劍忽然亮起來了。
這把木劍已在這裡放了許久,慕容秋水想要用琴音去喚醒這一把木劍的劍靈神蘊,但是卻總是失敗,這把木劍就在那裡放著,平平淡淡,任風吹過,鳥站過,風吹雨打,平平淡淡。
有的時候,就連慕容秋水都懷疑,之前這把劍出現的異相,是不是隻是自己看錯了?但是她還是每日撫琴,以自家的功法去催化此劍,然未有所成。
隻是這一日,慕容秋水知道是慕容龍圖邀戰江湖的時候,她沒有了心思去撫琴,心慌意亂的,琴音肯定也會亂起來,她就隻想著自己往日,想著那高大的老人也會抱著自己。
也會在樹上果子結的時候,讓自己坐在他的背上去拿花,劍客也曾經低下頭,用靈巧的手編織花環,做出過結實的玩具讓自己玩耍。
往日隻覺得爺爺是天下最強的劍客。
可是臨到此刻,過往的事情一一出現在心頭,才知道。
天下最強的劍客是自己的爺爺。
往日種種事情,本來以為幾乎要忘記,此刻卻鮮明地不可思議,慕容秋水這樣的性子,都忍不住鼻子發酸,落下淚來,胡亂抬手擦去,卻忽而聽到風聲。
風聲微動,淩冽地如同劍鳴,溫柔地如同劍鳴。
那老人曾經用斷劍做過風鈴,風吹而過,如千劍齊鳴,名之為【殘響】,慕容秋水年少的時候很喜歡,後來漸漸大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
此刻劍鳴卻像那少年時候就遺失的風鈴。
慕容秋水恍惚,踉踉蹌蹌起身,朝著那聲音響起的方向奔去了。
卻見木劍在樹下震動不已,周圍早就圍了一圈的慕容世家子弟,臉上都是驚訝,卻都不敢靠近過去,那劍劍鳴不止,見慕容秋水來,忽然止住。
似乎是為了見這女子最後一麵。
於是劍身之上,劍鳴聲起,一股銳氣衝天。
那得罪了李觀一的昆侖劍派怒長老本來就隨著晏代清自陳國來此,就在此地,保護慕容秋水,卻忽聽到了一聲清越到讓自己頭皮發麻的劍鳴。
老劍客懷中抱劍飛奔而出。
“何處神兵如此!”
卻隻見一把木劍長鳴。
木劍圍繞慕容秋水鳴嘯數聲,那素來性子灑脫的女子卻不知為何淚流滿麵,站在那裡哭成了個淚人兒,下一刻,這木劍便即衝天而起。
滿城劍器長鳴不絕。
江南十八州距離中州皇城,極為遙遠,要借助水路,都要一個多月時間才能趕到,此刻這一股劍鳴衝天,天空之上的雲海卻似刹那之間撕裂。
木劍自實體化作了氣機,乃自江南而去。
怒長老臉色驟變,不敢置信:
“神兵升格?”
這一劍似貫穿江南中州,所行各處,皆有劍器出鞘。
中州皇城之中,好一場惡戰,九天之上龍吟不絕,李觀一身上也染了些許血色,可是周圍倒下的那些刺客近乎駭破了膽子,他們拚儘全力,在那少年身上留下了些痕跡。
可是這種痕跡,卻似乎轉眼之間,就要痊愈?!
慕容龍圖是怪物,他的太外孫也是個怪物,李觀一最後用赤霄劍一劍把這最難殺的家夥捅穿了,那人臨死的時候求饒道:“不是我們要和你為敵,是,是……”
李觀一道:“是這皇城宗室,是這天下世家。”
那人臉上神色一滯,然後臉上的神色越發慌張。
李觀一道:“我會去找他們的。”
“告訴剛剛二十三個刺客,黃泉路上。”
“且慢走,等等他們。”
隻是一下,握著赤霄劍就和握著一把殺豬刀似的,一下貫穿了那人的咽喉,將其釘殺入地麵,旋即旋身一劍,吸取經驗教訓,將其首級割了下來。
血水流入地麵之中,李觀一身上傷勢,緩緩痊愈,他心裡卻很不痛快,來這中州皇城之後,李觀一在做很多事的時候,都是合了刀劍,蟄伏爪牙,壓製性情。
他隻是希望能平和解決事情。
但是似乎那些宗室中人,當真覺得是他李觀一良善可欺。
這一戰,是老人最痛快的一戰。
就算是他們等到太姥爺慕容龍圖出江湖之後,再來動手。
李觀一都可以理解。
這天下爭鬥,本就如此,沒有什麼理由,可現在老人迎戰,這些宗室宿老們就已經忍不住,老謀深算,聰明絕頂,覺得萬物大勢,儘在掌握。
要趁這個‘大好機會’,把李觀一刺殺在街道之上。
李觀一握著赤霄劍,目光看向那皇宮。
卻在這時候,九天之上龍吟不絕,赤龍竟然落下些微,軍神,道宗,陣魁,活佛,素王,墨子,紫陽,素月,紛紛
然落下,各自占據了八卦位置之一。
江湖武者們瞪大眼睛看著這紛紛亂的一戰。
他們可認不出誰高誰低,隻是咬著牙,不要命了也似的在這裡看著這一戰。
說句實在話,這江湖不好走啊,這到處都是坑,也沒什麼意思,每日裡洗衣服頭皮發麻,每日夥食費不知道哪裡擠出來,最痛的就是劍沒有保護好給鏽死了,拔都拔不出來。
江湖?屁的江湖,隻不過是一幫沒什麼意思的人,不願意當狗,出來到處流浪。
人家聽說是個江湖人,沒有幾個心底裡瞧得起,又不是那些個武功高強的高手,高手不管在不在江湖,都是舒舒服服的,可普通人的江湖,也就是個柴米油鹽,四處白眼,這樣時候,江湖遊俠兒們就喜歡找個什麼事兒。
排行榜也好,江湖高手也好,總得有些意思在,免得悶死。
可是到了這裡看到這一戰的時候。
這些個江湖武夫們才覺得,這江湖還是有些趣味的。
那劍狂似又說了什麼,於是這五大宮主,三位傳說,彼此對視了一眼,放下了各自的高人風度,竟是各自施展奇門手段,齊齊出手。
軍神持槍,陣魁開陣,道宗身後,陰陽輪轉。
那素王長笑,巨子扛劍,那道門先天撫琴,活佛誦經。
江湖俠客們覺得,就算是死在這裡也是值得了的。
江湖武者們覺得,這天下江湖風流,就在這裡到了極限處。
他們忽然口渴,想要喝那摻了水的江湖酒,然後大醉一場
卻見遠遠的,雲光散開,忽然有一道劍鳴衝天而起,一把木劍從天而落,滿城的劍都在長鳴,似乎要脫鞘而出,滿城劍鳴,聲勢何其浩大,可那青衫白發的劍客隻笑著搖頭。
他沒有去用這一把自江南而來的木劍。
他隻是傾儘全力,去在九天之上,同時和這八百年間武道風流人物一戰,去和赤龍交鋒。
痛痛快快!
這最後的一次交鋒,也不知是誰勝誰負了。
江湖人們抬起頭,隻是看著那八位武道第一流人物都落下來,而赤龍盤旋,這位龍身的龍角上出現了一道斷裂的痕跡,幾乎要就此斷開,龍吟之中有些痛楚。
那青衫老者伸出手,握住了自江南而來的劍器。
此劍遲來二百一十三年。
此劍跨越一萬三千餘裡。
可慕容龍圖已不需要劍器。
遲了就是遲了。
但是他伸出手,手掌拂過這木劍的時候,卻又回望此生,這一生,縱橫不敗,後來江湖偌大,卻是越來越覺得乏味了,現在想起來,這江湖最為痛快的時候,卻是那兩百年多年前。
那時他還沒有入江湖,隻是個孩子,用石頭敲擊做出了這一把木劍,眼中江湖,廣闊無邊,老邁劍客垂眸,看著這滿城的江湖人,他微笑,輕笑,最後隻是放聲大笑起來。
劍狂,再提劍!
這一次,這老邁劍客的神意,鎖定了這滿城的遊俠兒!
老夫聊發少年狂,他卻隻是提起劍來,指向這一個一個的江湖武者,那些江湖摸爬滾打而來的武者們裡,膽怯的丟下了兵器,可是豪邁的卻是踏前一步,於是那老人痛快大笑起來。
後世記載老邁劍狂這一日的最後一句話。
“江湖,接我一劍!”
老邁劍狂一劍遞出。
他和這滿城的江湖遊俠兒,皆對了一招。
然後他轉過身來,拋了手中木劍。
慕容龍圖以殺入江湖。
慕容龍圖以劍出江湖。
江湖偌大。
隻在一日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