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神鹿雙目瞪大,看到整個西域的氣運亂糟糟的。
亂成了一鍋粥。
腦子一下清醒了。
在她打盹之前,西域大體承平,黨項國還是名義上的西域遼闊疆域之主,氣運鼎盛,化為白蛇,幾要有騰龍之勢,旋即被狼王所遏。
而所謂國運,乃天下之形勢,倒影於氣運上的痕跡。
如同春日雪消,夏日落雨一樣。
並非是預兆,而是事情發生之後的呈現。
國運如此,天下自是更為嚴苛,九色神鹿旁觀一片,卻見西域這一天,發生了至少五處攻城之戰,本來就埋藏有豪雄之心的各部,率領精銳,甚至於是族中的青壯一起踏上天下。
西域這百年來擠壓的矛盾在一瞬間引爆。
不同的部族之間,彼此並不臣服,你是可汗,我是族長,這邊還有單於,皆是認為自己,天下第一人,過去百年來,有的是對水源的爭鬥,有的是對獵場的角逐。
這一個個小矛盾變成了大矛盾,在這亂世的烽煙之中,成為劈向對方的第一刀,而等到了刀子砍殺下去,見了紅,出了血。
而後就控製不住了。
殺戮,征討,彼此的製衡,彎刀揮舞,人的野心和憤怒在這一片古老的大地上洶湧激烈地燃燒著,有英雄崛起,也有原本的名將隕落。
氣運刹那‘鼎盛’。
九色神鹿踏虛空,看到黨項國的國運所化白蛇盤踞,這巨大的白蛇徐緩之影兀自還能夠占據絕大部分的西域上空,鱗甲華美如美玉,但是七寸處卻有一道猙獰的傷口。
有如鮮血般的東西從裡麵湧出來。
那是所謂的氣運,氣運如同瀑布一般落在這一片大地上,湧動入沙漠之中,上麵迸出刀槍,鐵騎,豪雄,弓箭,迸出了這波瀾壯闊的亂世烽煙。
“黨項國的國運不行了……”
九色神鹿打量了一下西域白帝國運,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如同一位神妙的大夫。
她知道這氣運之說不能當真,但是氣運也如寶珠,會有好處機緣,隻是不能決定勝負成敗。倒不如說,英雄起勢之後,自會占據漩渦的中央,那就是掠奪氣運在身。
堅毅者皓白如鐵,詭詐者陰冷如墨,占據高位之後,自有那滾滾青紫,若是一朝落寞,千夫所指,那也是渾濁不堪,是人先做出事,才有氣運顯現,就如人的麵色一樣。
但是反過來,氣運也體現著現狀。
黨項國現在的國運之慘烈。
這白帝就如被天敵給一劍劈了。
不說往日那種氣勢恢弘的模樣了。
鱗甲破敗,傷口不肯痊愈,就連那原本蓄勢待發,昂然而起彙聚的頷下‘龍珠’都給人一劍剮了去。
可憐,可憐。
卻不知是哪裡來的人,眼光刁鑽。
一眼看中了最寶貴的東西。
此番身受劍傷,‘龍珠’被奪,,簡直如一個人臉色已徹底發黑,嘴角泛青,雙目翻白眼了。
對於這樣的情況,九色神鹿隻能說一句話。
完了,沒救了,等死吧。
中原赤帝皇朝的氣運都比這看著精神多了。
好歹還有一口氣。
往日都要沒了的,隻是去年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硬生生讓幾乎要腐爛掉的中原赤帝氣運又強撐著起來了一口氣,不過,應也隻是回光返照了。
九色神鹿足踏虛空,從雲霞中躍動。
“往日應是能苟延殘喘個一兩年,現在的話……一年,不……”九色神鹿看了看遙遠之處,兵戈衝天之氣,做出了判斷:“可能連幾個月都撐不住。”
“就要被人瓜分吞食了吧?”
她大概也知道原因,隻是好奇到底誰做出這樣的事情,想了想,那華美神聖的鹿角之上,泛燦爛流光,微微一點,那國運白蛇之上泛起點點微光。
呈現出當日景象。
九色神鹿好奇,卻見虛幻身影,袖袍翻卷,雙眸墨色,卻又有了一縷淡金色流光,浩然持劍而來。
其開口,嗓音如萬民震蕩,高渺淡漠。
“白帝,又如何?!”
手中長劍古樸,有金紅色的流光和紋路。
抬起,斬落。
嗓音漠然。
“就請君,先行赴死!”
巨大的赤龍法相昂首長吟,旋即緩緩散開,白蛇國運被直接斬去,九色神鹿親眼目睹這凶悍慘烈的一幕,身軀都有些稍稍僵硬。
最後她以妙法展現出的畫麵就凝固在了這提起劍,袖袍翻卷,如君王一般淡漠的姿態上,即便是神鹿都有些微驚悸,感覺到了後背微微發寒,然後就有些悲傷:
“西域真的是多事之秋啊,又從哪裡出來了這樣一個,有著中原君王氣魄的人?”
“怎得從來沒有見過?”
“不知道要亂多少。”
“黨項國要滅亡了啊,隻是短短兩年多的國祚。”
“趁著吐穀渾之滅亡而崛起。”
“
崛起之後,又和陳國聯姻,縱橫四方,好生威風;但是其衰落也如此之速,轉瞬就變成了這個模樣,可以見到,人間的國度和人一般,不能夠是一日一日鼎盛的……”
“那小家夥最近也沒有以王印聯係我。”
“許是在這亂世裡麵吃虧了呢?”
九色神鹿歎息,看著苟延殘喘,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亡了的黨項國,看著四方的刀兵大起,黨項國的國都裡麵卻是一片歌舞升平,穿著中原絲綢衣裳的貴人們出行排場都很大。
皇宮裡日日夜夜,歌舞不休。
聽說黨項國主最近立國,稱帝,又立下了太子儲君。
為太子在各部貴族裡麵遴選各大部族的貴女。
隻這位西域大夏國的武皇帝看到那貴女年少貌美,身段婀娜,竟是把自己的兒子打了個慘,於新婚之夜,把本來的兒媳婦強占了。
卻又因為積威甚重,沒有敢說什麼。
隻他的兒子,那個兩年多前被送到中原陳國當質子的那位世子,被父親搶了青梅竹馬,又打得半死,下了牢獄,獨自淒涼。
越是國家滅亡之前,反倒是越是喧囂熱烈。
諸多往日不可能出現的事情,都在這巨大壓力之下不斷發生了。
九色神鹿悲憫地看著這一片大地。
當真熟悉啊。
如果不是這城池更大了,如果不是在這裡的人們穿著不同的衣服,說著不同的話的話,她幾乎要以為,這裡正在發生的事情,就是幾百年前,幾千年前發生的。
恍惚之間,如那一代代的君王又有輪回來此。
宣稱自己天命,說著類似的話語,做著相同的事情。
宣揚自己的威嚴。
這些事情,從不曾變過。
九色神鹿低頭看著這繁華人間,跳躍遠去,隻是在路過一地的時候,忽然心中驚悸,頭頂九色流光閃過,忽然腰部一痛,金色鮮血淋漓,不住灑落大地,回頭卻看到,一枚有著倒勾的蒼青色箭矢射中了自己。
直到這個時候,才有淩厲無比的破空聲音傳來。
她足下的雲霞被撕裂出一道漩渦。
低頭看去,看到烈烈的旌旗。
攝政王陳輔弼站在西域的高坡上,手中握著的戰弓劇烈鳴嘯,如同雷霆,他的鬢發已白,是不符合這個年歲的衰老,目光則如同鷹隼,盯著天空,道:“可惜了……”
“方才窺見一九色華光,似是什麼寶物神獸躍過。”
“本來還打算射下來,看看是個什麼模樣。”
“但是沒有想到,如此機敏,竟然被祂躲避過去了,可惜……”
狼王把手中的弓拋出去,旁邊的名將蕭無量抓住,這位麵白無須,神色清俊的神將道:“應是西域傳說之中的九色神鹿,和我中原太古赤龍,學宮麒麟一般,是天生靈物。”
狼王隨意道:“是,就和李萬裡那一頭火麒麟似的。”
“我隻想要看看,這般神妙傳說。”
“壁畫和史詩裡象征著威嚴的神獸能不能被殺死。”
“若是能殺死祂,對於西域人的士氣,應是偌大的打擊才是,可惜,卻有幾分玄妙。”
狼王眉目睥睨,對於所謂的天生神靈,威嚴祥瑞,並無半點的放在心上,他是那種霸道的統帥,以力量縱橫天下數十年的猛將,幾經起落,早已不相信所謂的大運天命。
赤帝有赤龍,最後王朝仍舊衰敗。
李萬裡也有麒麟,還是死於宮廷之中。
握著一把劍,走路的時候還是不平,有些一瘸一拐,他天生高低腳,走路雖不平穩,但是年輕的時候還不至於如此,這一條腿,是當年那位天下第一神將給他留下的。
無邊煞氣,刺入骨髓。
又因為當年和李萬裡反目,被李萬裡擊敗後,廢去了武功,這傷勢反倒是擴大,雖然之後以諸多手段,修行陳國祖傳神功,耗費壽數,修為不單恢複,更有進步,可這武功並不擅長修複軀體,這傷勢還是留下來了。
如今風雨大作的時候,天下第一神將的煞氣兀自在骨上刺痛不已,如同一捧細如牛毛的冰針,痛煞。
蕭無量道:“雖不知為何,但是黨項國國運崩滅,就相當於一座庇護他們的大陣失去了效果,不提他們城池上大陣至少削去了二成的力量,這倒隻是尋常了。”
“隻是他們的君臣將相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
“心中皆慌亂恐懼。”
“已經有貴族,將軍來投靠我們了。”
“主公……”
攝政王淡淡道:“都殺了罷。”
蕭無量心中一凜。
這一瘸一拐的老狼王語氣漠然:“黨項人自己創造的國度,黨項人都能做叛徒,這樣的人,背叛自己的種族都做了,他日也一定會背叛我們。”
“當殺!”
“反複不定,時而和我方接觸,時而又效忠黨項。”
“蛇鼠兩端,搖擺不定,當殺!”
“而那些最堅定的黨項人,忠誠於自己的國家,忠誠於自己的部族,我等尊重他們。”
“當殺。”
三句當殺,殺意凜然。
蕭無
量沉默,道:“若是如此強硬的態度,黨項國恐怕反倒是會被這種壓力之下凝聚起來。”
陳輔弼道:“要的便是如此。”
狼王的披風在西域遼闊的風中晃動著,他手中那柄極為銳利的戰刀低著地麵,雙手虛籠罩著刀柄,嗓音洪亮道:“我們是來征服他們的,不是來談判的。”
“我手中隻有刀,不是我那弟弟那樣權衡的人。”
“來到這裡,此滅國之戰,一定要有力,一定要決然,不如此,我等如何立國,我們打出威風來,懷柔之策,是下一代,下下一代該做的事情。”
“那是文冕的事情了。”
“也或許是李觀一,或許是薑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