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嗓音寧靜,低下頭:
“我會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
老司命看著她,道:“前輩在這裡的話,我等倒是也可以安心。”
“安心?”
“是啊,安心,對他安心,也對您安心。”
老邁的陰陽家大宗師伸出手輕輕撫摸神鹿的鹿角:
“至少在這裡,您不必擔心被大宗師率領軍隊圍殺。”
“不必擔心君王想要將您煉化成不死藥。”
火麒麟是武力和祥瑞並稱的存在,都會被放血淬煉,而九色神鹿是純粹的祥瑞,曆代不知道多少的君王,渴望將九色神鹿狩獵,九色神鹿注視著老司命,道:
“曆代的君王,年少的時候,和年長之後,幾乎是兩個人,多少明君的老年,會逐漸變化成為,少年時的自己最痛恨,會拔刀所殺的那個人。”
“傳說數百年前,赤帝有魏武公夜宿太後寢宮,把持君王朝政,後來頭痛,通風而死,死的時候做夢,路過少時物舍,有人敲門,開門的時候,一紅衣少年拿七星寶刀戳死他。”
“乃曰:是赤帝征西將軍,前來殺他!”
“那正是他年少時候的夢想,後元神受創,眉心刺痛而亡。”
九色神鹿發出那個詢問:“你說不擔心他貪圖不死藥。”
“他的道德會始終不變嗎?”
老司命的回答很狡猾:“因為他已經吃過了。”
“而且,天下能淬煉不死藥的侯中玉。”
“也被他親手殺死。”
他不說人心,不說雄願和道德這些不可確定的東西。
他隻是說了確定的事實。
親自殺死了能夠淬煉完善不死藥的侯中玉,在那並不多的天生祥瑞眼中,卻是一個極能增加好感度的行為,可以讓天下祥瑞,對這少年人,一開始皆至少是友善態度。
“所以,老前輩倒是可以相信他。”
在老司命和神鹿閒談的時候,李觀一卻去尋了破軍等人,他袖袍上沾染了神鹿的鮮血,去的時候,破軍正在翻閱卷宗,李觀一召集眾人,舉行天策府府內的會議。
破軍拿出一堆卷宗,把這段時間裡,西域的局勢變化都說出來,最後道:“誠如諸位所見,西域風雲四起,如今狼王,西域各部,都盯著黨項國的都城。”
“寶庫資源,堪輿地勢,乃至於兵甲糧草。”
“一國之首,潛藏資源,以及滅國之戰對於士氣的大振奮,都是最為關鍵的東西,風雲四起,唯在此刻,卻需要步步緊逼,萬不可落於人後。”
“狼王具備有最強的戰力,但是缺陷便是——人少,根基不足,其戰力雖然猛烈,但是卻缺乏持續作戰的能力;西域三十六部,囊括整個西域,偏偏就是人多,且胡兒擅騎射。”
“他們同等軍勢的情況下絕不會是狼王對手。”
“第一個,第二個,甚至於第三個和狼王正麵死磕的部族,一定會被剿滅的,但是狼王部眾的士氣,和軍隊也會被削弱。”
樊慶的目光泛起漣漪。
破軍道:“諸位都參與過江南平定諸戰的,我也就不必多說,接下來發生在西域的,將會是整個天下最慘烈的戰爭模式。”
“西域各部的唯一勝機,就是硬生生兌子廢掉狼王的精銳,失去了軍隊和部眾的天下名將,也隻是一個武功強大的武夫罷了,不會比起江湖中的絕世高手強多少。”
“但是現在的問題就在於。”
“沒有人能夠把西域的三十六部整合起來的情況下,每一個部族都不服氣彆人,可是每一個亂世的可汗又都是奸詐狡猾之輩。”
“他們也看出來狼王之強,不可以直掠其鋒銳,正想著推人去消耗他,反倒是不肯立刻爆發衝突了。”
“黨項國也看到了這樣的局麵。”
“他們正在全力促成這種彼此無形的製衡。”
“而今就是處於現在這樣一種,極脆弱的平衡。”
“而我等——”
“勢力太弱了。”
破軍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幾十萬人口,一座大城,不錯,很是不錯,但是不是能取西域的基礎,西域耕地太少,鋼鐵不夠,這幾十萬人口,能供養的軍隊隻有三千黃金彎刀騎兵,以及兩萬左右的弓騎兵。”
“錢,主公,需要錢。”
李觀一眼觀鼻,鼻觀心,心碎成一地。
破軍又皺眉道:“我已經聯係到草原的七王部,以及江南薛家的商會,隻是西域此番局勢動蕩,中原也亂,這兩支商隊抵達此地,還需要時間。”
“最好我們派遣軍隊護衛,好,又是缺人,缺糧,缺錢。”
“我們缺少大量物資。”
“第三,我們缺少猛將。”
破軍看向天策府眾人:“樊慶將軍,擅長的數千人馬,重甲重盾步兵戰術,南宮將軍擅長輕騎兵斥候,長孫先生更擅長經商,雷老蒙和公孫懷直擅長猛獸機關戰術。”
“諸位皆是有自己的本領,有自己的
長處。”
“有自己的能耐。”
破軍紫色瞳孔落下,話鋒一轉,道:
“所有人的統率,最高隻是樊慶將軍的三千人。”
“長孫先生一千八百。”
“南宮無夢將軍的統率能力隻有三百,三百……不過,嗯,嘛,是南宮無夢將軍的話,多少都可以,您隻要沒事兒帶著人溜達一下都是很好的事情。”
“統率什麼的,不重要。”
“您開心就好。”
“雷老蒙……”
萬能的雷老蒙一挺胸膛:“我?我多多益善!”
破軍道:“很遺憾,這裡沒有猛獸群。”
“你難道要用駱駝和野馬去衝擊軍隊嗎?”
雷老蒙萎靡下來,道:“也,也不是不行……”
破軍道:“可惜,這裡是西域,西域武士最擅長的就是騎射,就是飛索套馬的手段,你是要給敵軍送去補給嗎?如今西域風雲變化,阿耆尼城周圍的這些城也有些蠢蠢欲動。”
“過一段時間,一定會有眼睛發了紅的軍隊來試試看。”
“我們部眾之中,除去了主公之外,沒有能統帥大規模作戰的將軍,而且即便是主公,也不擅長西域弓騎兵,需要將軍,需要具備有萬人級彆統率能力的神射將軍。”
眾人都安靜下來。
李觀一翻看卷宗,神色沉靜,他漸漸已能夠看懂這些局勢的變化,道:“所以,我們有一個很好的位置,但是這風起雲湧的西域,卻已不給我們積蓄力量的時機了,是嗎?”
破軍微笑道:“吾之主公,您說的對。”
雷老蒙呆滯。
哈?
不是,剛剛那麼毒舌狠辣的謀主大人哪裡去了?
李觀一翻看完卷宗,微笑道:“那麼,這個時候,倒是火候到了。”
“長孫。”
長孫無儔微怔住,旋即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神色微動,起身越眾而出,躬身行禮,道:“末將在!”
李觀一微笑道:“我是蒙二郎兄弟的邀請來西域的,本來打算讓你直接傳信給他的,可是遇到這許多事情,而今過去了一兩個月,是時候聯係他了。”
長孫無儔麵色動容,道:“主公!”
李觀一提筆墨,一身鱗甲戰袍,於眾人目光之中,已有三分凜然氣度,道:“如今,我有地,有人,四方所見,皆是對手,缺錢,缺將,恰和二郎相對應。”
“是時候給他回信了。”
李觀一提筆落下,一氣嗬成寫下回信。
隻是三個字。
把筆擱著,將這信箋折好,隻遞過去,眉宇沉靜,笑著道:“你且將此信給二郎,告訴他是我的回應,他若還有年少時的豪氣,應會明白。”
長孫無儔心中激動,雙手伸出捧著這信,行了一禮。
二小姐在國公府之中被鉗製,國公爺和大公子,三公子,都對她有一定的限製,而李觀一則身處於天地廣闊之間,卻偏缺人手,二位卻該是一拍即合。
長孫無儔心中不由想著,若是二小姐和君侯聯姻。
那便是當真的強手聯合了。
阿耆尼目前是孤城,除了這個戰略要地,什麼都沒有,久而久之,則在這亂世西域難以成大氣候,如棋盤上被困鎖之龍,而二小姐則是除去城池,大義,什麼都有。
這一步兩年前的交情,在這個時候,在棋盤上就是羚羊掛角的妙手,同時打破兩個人的困境。
李觀一笑著道:“去告訴二郎,我許久不見他,我們兄弟兩年多不見,我多受他的恩惠,這一次見麵,肯定要好好地大醉一場!”
於是長孫無儔心中的幻夢碎了個乾淨,咧了咧嘴。
想著該要如何告訴主公,二小姐的真身。
不是,她不是拉著你拚酒,在歌樓裡打架狂奔的少年郎,那,那是個極貌美,才德兼備的大美人啊。
看著主公一副好兄弟,終於見麵了的笑意。
長孫無儔這樣狡猾如狐的人都覺得心裡麵一梗。
最後隻是拱手,決定自己不瞎操這個心,這事情交給他們便是,道:“末將領命,當飛鷹傳信……”
李觀一道:“此時重大,你親自走一趟吧。”
“對了,遴選些禮物,將那呼延殷士的黃金彎刀也送去,就當做是我送他的見麵禮。”
長孫無儔怔住,道:“是!”
天下風雲激蕩,西域尤是如此。
黨項死前掙紮,狼王收斂爪牙,部族稱王者,又加三人,而在這個時候,一騎快馬,一員悍將,在李觀一所在孤城阿耆尼之中奔出,跨越西域數千裡。
過了應國邊關,踏入了應國西境第一大雄城。
若是將這西域比作棋盤。
這一子,困境當破,兩大片各自都有布置,卻又被封鎖困住的棋子即將串聯在一起,化作一片大勢,長孫無儔直奔國公府,通過數層關卡,越過大公子三公子的阻攔,抵達李昭文所在。
稍等片刻。
一身錦袍,金絲發冠,做男裝的少女快步走出:
“李兄來信了?!”
長孫無儔看著二小姐臉上,一副【好兄弟,終於來了,可讓我好等】的表情,覺得不隻是心梗了,已經有些胃痛起來了。
算了算了,且隨著他去。
他從懷中取出信箋,雙手捧起來,鄭重道:
“主公之信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