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側轉經筒轉動,聲音當啷當啷,經幡變化,諸佛的身影徘徊,小時候的釣鯨客,隻不過隻是個小小乞丐,亂世之中,哪兒有乞丐的活路呢?
釣鯨客的眉毛皺緊,他一身廣袖黑袍,銀發垂落腰間。
縱然親手殺戮眾多,一路行來,銀發之上不染塵埃。
他是超凡脫俗的陣魁。
千年來的最強天才。
蕭玉雪再無處可逃,這裡隻是藏經的地方,她麵色蒼白,大口喘息,手中死死握著那晶石,轉頭看著這裡,釣鯨客大袍廣袖,蕭玉雪看著這三人,眸子安靜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釣鯨客感知到了有人的氣息,但是這一次他不曾阻攔,那似乎是蕭玉雪麾下的魔宗精銳,他們叩動了機括,那箭矢朝著蕭玉雪而來。
被廢去了武功的蕭玉雪逃到了這魔宗最隱秘的地方,卻被她保護在這裡的魔宗精銳核心的秘箭射中身軀,箭矢穿破了衣裳,鮮血湧出來。
蕭玉雪怔住,釣鯨客抬手,沒有阻攔這一切發生。
蕭玉雪低下頭,看著這一幕,她張了張口,鮮血從嘴角流出來,有數人飛出,都是她保護下來的魔宗子弟,半跪於地,把手中的奇門兵器扔下,道:
“蕭玉雪,此人殘酷,無情無義,我早就想要殺死她。”
“今日來,就是為了大義滅主,斬下她的頭顱,獻給您。”
這個為了魔宗的存續而殫精竭慮,以江湖之人,周旋於天下的女子終於歎了口氣,安靜坐在那裡,為了救魔宗,讓魔宗成為綿延後世之勢力,卻被她所救之人所害殺,這般下場。
蕭玉雪輕笑起來:
“當真是有趣啊……”
釣鯨客垂眸,那幾個以劇毒之箭射殺入蕭玉雪要害的魔宗子弟慘叫聲中,直接炸開,化作鮮血,塗滿了兩側的牆壁,裡麵的佛經佛偈遍染血色。
釣鯨客袖袍翻卷,看著眼前奄奄一息的蕭玉雪。
抬起手,殺招開啟。
年少的時候,也是這樣,冬日天大雪,他幾乎要被凍死,那時候江湖上最厲害的年輕一代,是神算祖文遠,瘋王陳承弼,但是這些距離他,實在是太遙遠了。
那時候有一種雞毛屋。
隻需要三枚大錢一晚,可以遮蔽大雪,主家會在一個屋子裡麵鋪滿雞毛,乞丐交錢就在裡麵躺著,借助雞毛保暖,也算是勉強苟活。
亂世之中,他期盼的就是可以吃飽,那時候,忽然有一行西域人來到了這城池裡麵,給人們講經說法,他聽說可以吃飯,就過去了,卻哪裡搶奪得到。
那一日,數著念頭過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成為大雪裡一具僵屍的釣鯨客,看到大雪之中,有大鼓,五歲的小姑娘赤足踏在鼓上旋轉,念誦般若經文,如天女落入凡塵。
那一日之後,他便每日早早趕到了經壇之處,聽那些西域人講經說法,不知道是為了那稀粥和窩窩頭,還是為了看到那個小姑娘。
後來西域人要收徒,那小姑娘卻塞給他兩個饅頭,那時候的小乞丐擦了擦手,局促地和小姑娘的手掌握了握,用隨身的哨子換了這兩個饅頭。
饅頭裡麵有字條,也是那些時候聽人誦經學會的——【快跑】。
那日為了讓一個小乞丐逃離西域魔宗,甚至於不惜被罰險些成為試驗品的小姑娘,如今和眼前這臉色慘白,一手主導了諸多事情的魔宗教主。
釣鯨客殺招已成,隻是道:
“為何?”
他看的不是這個必殺之人,而是當年那個跪在雪地裡麵,因為救他而遭三百鞭刑的小姑娘。
蕭玉雪有諸多理由可說。
可此刻,卻隻是直白恣意地笑:
“郎君之問,何等居高臨下,高高在上啊。”
她看著釣鯨客,微笑美麗:“我生在此。”
“我長在此!”
釣鯨客往日不知道這八個字的意思,但是見到了魔宗所作所為,以人為材,已經不是草菅人命的程度,恣意,瘋狂,混亂的環境,亂人倫綱常,無視親情血脈,把人和畜生放在一起。
蕭玉雪在這裡出生,也在這樣的環境長大。
那麼她會做什麼樣的事情呢?
她是怎麼樣的人。
至於此刻,蕭玉雪仍舊覺得自己是對的。
釣鯨客忽覺天地蕭瑟,他不知為何發笑:“這個世道,當真荒唐啊。”
他毫不猶豫,一招轟出!
蕭玉雪垂眸,卻在這個時候,抬起手,按下旁邊的機括,箭矢暴起,釣鯨客庇護女兒,卻見那蕭玉雪抬手,用一把匕首刺入了她自己的心口,刺入心口之後,釣鯨客陣法才落下。
蕭玉雪目光注視著釣鯨客。
看著那銀發少女,斷絕自己的心脈。
或許是因為一念的晃動,明明讓釣鯨客親手殺死自己,一定會讓釣鯨客和那瑤光之間情緒,產生一點點的間隙,才符合魔宗的行事方式,但是她卻沒有這樣做。
“當真,荒唐……”
李觀一手中戰戟橫掃,把射來的機關都擊碎了,看到了蕭玉雪坐在那裡,她死在了自己的手中,終究沒有讓釣鯨客的手中沾了她的命。
李觀一看到,那墨袍銀發的江湖傳說,墨色長袍不染塵埃,隻是那垂落銀發上麵,留下了一模刺眼的猩紅。
釣鯨客伸出手,抓住了蕭玉雪腰間的小包囊,裡麵有一個竹子做的哨子,造型難看,是幾十年前的小乞丐們偷東西時用的,他們常常會有人故意去熱鬨賣東西的攤販,引得人追打。
剩下的同夥就偷偷去拿東西,有個機靈的坐在高處,拿著哨子,見到人來了,就趕緊吹哨子。
這就是風緊扯呼的意思。
已經是幾十年前了,裡麵還有圓溜溜的石頭彈珠,有枯黃了的柳葉,筆直的小樹枝,還有歪歪扭扭抄寫的佛經殘篇,釣鯨客垂眸。
少時之人,長大之人,人不能不變。
小時候的小姑娘,十幾年前的重逢,那被害的女兒。
恩仇諸事,都在今日了卻了,他鬆開手。
陣法展開,雷火鳴嘯,將那死去女子籠罩其中,火焰之中,女子很快被吞噬,最後,隻是化作了一片白色的灰塵,釣鯨客袖袍翻卷,把手中的東西,扔入了火中。
往日種種,煙消雲散。
李觀一走過來的時候,看到那歪歪扭扭的經文在火裡麵泛起一種金紅色的光,隻看到最後一段——【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在火裡麵這些文字泛起光,然後很快變成了黑色的碳灰。
李觀一都有些恍惚。
魔宗,那蕭玉雪,還有瑤光的各種情緒,過去種種因果,都已經結束了嗎?這般結束,不是那種直來直去的廝殺,因為釣鯨客的存在,無論是陣法還是蕭玉雪之死,都不難。
釣鯨客忽然道:“李觀一,這天下紛亂荒唐。”
“你能救嗎?”
李觀一道:“我不能。”
頓了頓,他道:“天下人能。”
釣鯨客看他,李觀一看到這位釣鯨客目光沉靜清淡,他有一種蛻變之感,猶如放下了劍的劍狂,釣鯨客輕聲道:“既然這樣,那麼,我的女兒就拜托你了。”
“我來的時候,看到西域各部的軍隊已經靠近,他們有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是你要知道,那是西域本來用來和狼王死磕的軍隊。”
“情報會騙人,但是數字不會。”
“狼王五十萬大軍,他們有多少,你自己猜測。”
“你們兩個,速速離去吧!”
李觀一道:“那前輩你!?”
釣鯨客側身,氣度蒼茫,冷笑道:“我?”
“魔宗還有活著的人,天下有天下的氣魄,江湖之人,也自有江湖的規矩,我會將他們,一個一個,全部捏死!”
“江湖報仇,自是要滅人滿門!”
“魔宗孽畜,有一個算一個。”
“皆殺!!!”
轟隆隆的聲音,這陣法所指的地宮晃動,李觀一知道不用擔心這般境界的釣鯨客,拉住瑤光奔出來,看到天地蒼茫,銀發少女看著這一切,恍惚了下。
十幾年前。
那一日的釣鯨客和老司命找到了瑤光,釣鯨客把自己的女兒抱出來,眼睛泛紅,卻看到那銀發小姑娘似乎看向很遠的地方,嗓音不起漣漪,沒有表情,道:
“我感覺到,我會在未來和一個人遇到。”
銀發小姑娘伸出手抓了抓。
“是誰?”
“我不知道。”
老司命驚奇不已,覺得這小姑娘有著推占和奇術的天賦。
對於未來之事的卜算。
這正是算命推占的本領和天賦!
於是,釣鯨客將她送到了天下奇術最強的地方。
白虎大宗,觀星一脈。
於是故事在歲月中開始了流動。
而十幾年後,同樣的城池,同樣的宮殿,也隻不過是換了王侯將相。
冬日終於飄雪,銀發少女剛跳下去的時候不小心傷到了腳,李觀一一隻手抓著戰戟,把銀發的少女背在背後,銀發少女雙臂抱著李觀一的脖子,忽然道:
“您不問我為什麼不拿回來嗎?”
李觀一道:“不是你不喜歡嗎?”
銀發的少女回答道:“因為,取回了那些早早就失去的東西,我擔心我會變,過去的一切決定了現在的我是誰。”
李觀一回答道:“無論如何,那都是你。”
銀發少女環抱著李觀一的脖頸,聲音不起漣漪,回答道:
“那是我。”
“卻一定不是一路和您走來的我。”
“所以,我不喜歡。”
“就是這樣。”
李觀一腳步一頓,銀發少女臉上沒有表情,歪了歪頭:
“能夠做出決斷的話,我想,我本來就是完整的。”
“隻是,或許永不會有什麼情感波動。”
“那麼,您喜歡這樣的我嗎?”
頓了頓,道:
“狸奴兒?”
李觀一把銀發少女背得更穩了些。
那邊忽然傳來一陣陣大叫聲音:
“李觀一,小丫頭,快點來!!”
“臥槽外麵大軍要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