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一手中的戰戟抵著狼王咽喉,雖是隱隱有些喘息,但是握著兵器的手掌卻是極穩當的,沒有絲毫的晃動,狼王嘴角鮮血氣味濃鬱,一雙眸子看著眼前的戰將。
才十八歲,已名動天下。
真正的,正麵將他這樣馳騁天下的名將擊敗了。
就算是是他輕敵冒進,但是落得了這般下場,卻也是沒有辦法,掌握百萬大軍,欲要單兵深入,輕取安西城,卻中了連環計策,陳國,應國,西域,魯有先,賀若擒虎,乃至於是陳鼎業過去留下的問題。
諸般力量,勢力交纏在了這戰場之上。
可是這戰爭說到底,到了最後還是看的武將豪勇。
狼王靠著那山岩,李觀一手中兵器更進一步,抵著狼王的咽喉,上麵的血腥煞氣刺激狼王的脖子上凸起一個個雞皮疙瘩,狼王大笑:
“秦武侯,如此豪勇,可是這東西抵著脖子,好不舒服。”
李觀一回答道:“濮陽王名動天下。”
“麵對您這樣的對手,怎麼能有絲毫的放鬆警惕呢?”
三萬蒼狼騎雖是負傷不少,但是這種身披重甲的頂尖兵團,沒有那麼容易大規模折損,此刻目光冰冷,注視著李觀一,李觀一手中兵器更抵著前方,眉宇飛揚。
三萬人,不敢動。
神射將軍王瞬琛已率西域軍中,豪強勇武之人逼近這裡。
李觀一道:“天下偌大,豪傑爭鋒,濮陽王,江南春光好,就請你解甲歸田,前去江南,和我家太姥爺一並下棋看花,了此餘生吧。”
“至於文冕兄弟,我會照顧。”
狼王笑著道:“哦?我若是離去,那後方數十萬大軍必是潰敗,不怕和你說,那幫軍隊,多是我彙聚起來的惡人黨徒,除了我,他們誰也不服,我若敗走,他們必作亂。”
“還有那些被我分封的各部可汗。”
“況且,我若失敗,那賀若擒虎,天下第五的兵鋒,可是要指著你了,還有那魯有先,李觀一啊李觀一,你雖勝了我,卻也隻是勝了我。”
“堂堂秦武,可勝一國乎?”
李觀一回答:“今日所為,正是為了得到一國之位。”
狼王陳輔弼看著李觀一,在萬軍之中的年輕戰將,氣勢烈烈,眉宇沉靜,卻又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鋒芒畢露,這是一把利劍,而如今,徹底鑄造成功。
真正的,誰也說不出任何問題的,堂堂正正地擊敗了上一個時代最頂尖的名將,以狼王這半生征戰,作為自己成為天下頂尖戰將的踏腳石。
意氣風發。
天下誰人,不知我名!
狼王體內,那陳國公的武功流轉變化,這是超越先祖的境界,隻要他願意,就可以踏出那一步,如同烈焰燃燒洶湧,至少可以和眼前這個年輕人拚個同歸黃泉。
可是狼王垂了垂眸。
隻是笑歎:“你比起你父親更強了。”
“無論武功,還是氣魄,他怎麼生出你這樣的?”
“我武功不比他差,廟堂之上的手段更不知道把他甩到哪裡去了,結果他人望比我高,兒子卻也……”
頓了頓,狼王道:“不過,我的孩兒卻也不差於你。”
這老邁的狼忽然慨歎,道:“秦武侯,他日天下大定,若文冕還在你的麾下,那麼我希望你……”頓了頓,濮陽王沉默許久,他似是要說,希望給陳文冕一地公侯之位。
可最後,這老邁的神將隻是道:“那麼,到時候,他想要做什麼,你就讓他去做吧,他之前活在陳鼎業的算計之中,之後這三年,隨我征戰。”
“他自始至終,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李觀一感覺到了狼王托孤之感。
忽然見狼王伸出手,抓住了猛虎嘯天戰戟,然後猛然朝著自己的咽喉處刺下,李觀一瞳孔收縮,下意識撤回兵器,但是就在這一瞬間,狼王卻已暴起。
這老狼如彈丸彈起,整個人撞入李觀一的懷中。
李觀一瞳孔劇烈收縮,法相暴起。
氣焰炸開。
這樣短的距離,猛虎嘯天戰戟被鉗製住,李觀一抬手一招,木劍龍圖出現,施以慕容龍圖的劍招,和狼王狠狠交鋒,一股磅礴之力,讓李觀一後撤數步。
但是此刻戰意磅礴,李觀一右手戰戟,左手持劍。
卻忽然腳步一頓。
臉上的神色起伏不定,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變化,一股玄妙莫測的氣息,就這樣從狼王那裡分出來,落在了自己的體內,其妙不可言,玄之又玄。
那是徹底淩駕於正統修煉道路。
甚至於是在九重天之上的玄妙之狀態。
那般神韻,雖是有些不同,但是從質上,從其高度上,分明已足以和陣魁之陣,和道宗之法媲美。
武道傳說的氣息。
李觀一想要出手,也可以出手,但是此刻這武道傳說的玄妙就展現在眼前,讓他又有些本能的克製,就隻這一刹那,狼王已經脫身後撤。
白發蒼蒼,卻豪邁不減,得意大笑起來,神態張狂,男兒豪情,至死都不變,道:“你那老子說的話真的不錯!”
“巴豆和春藥不是毒。”
“可誰說巴豆和春藥攔不住人的?”
“老夫今日敗北,算是心服口服,也算是痛快,今日,就將此生征戰殺伐所得之物,送與你了!”狼王的神駒已奔跑過來,麒麟打算要出手,可狼王已握住了兵器。
即便是這樣的絕境,這老邁的狼仍舊不曾死心,以一種類似於【傳功】的方法,硬生生給李觀一創造出一個不算是破綻的破綻。
李觀一都要咬牙切齒得罵出來。
任何一個武將,兵家出身的武者。
被強行塞了符合兵家戰法的武道傳說玄妙,都得愣一下。
狼王大笑聲中,已再度和兵家戰陣彙合,氣息勇烈豪邁,慨然歎息,自語道:“可惜,可惜,本來是給我那個孩子的。”
“可是前些日子,我才發現,所謂武道傳說之路,給他,反倒隻是害了他,他一定走不通我這一條道路,可雖然走不通,卻因為我的托付,他一定會勉強自己去走。”
“本來打算帶著這般感悟去另一個世界。”
“如今你來,敗我,很好。”
“如何,老夫和那陣魁交鋒,吃了許多苦頭。”
“卻也多謝他,總算是看到了那最後的道路方向。”
狼王看著李觀一,微笑起來,騰空而起,坐於坐騎之上,他的氣息已受創很多,但是卻神勇非凡,掃過那邊掠來了的西域軍隊,目光從容不迫,道:
“就當做是,給你的報酬吧。”
“他日我兒,若欲舍棄將官之位,去做他自己的話。”
“還請你不要阻攔。”
李觀一看著那狼王,忽然開口,道:“你要做什麼?”
狼王背對著李觀一,這一句話,卻恍惚著讓他想到了某個故人,微笑道:“我?我隻是你的手下敗將而已,不過,身為男兒,總有要做的事情,總有承諾完成。”
“李觀一,今日你敗我,可卻留不下我。”
“除非殺了我。”
“他日有本事,再來和我爭鬥,我等著你,徹底擊敗我——”
狼王嘴硬地留下了這樣的一句話。
催動戰馬,李觀一要做什麼的時候,卻聽到狼王大笑,於是那三萬頂尖的兵團緘默許久,為首戰將翻身下馬,於是這三萬蒼狼衛齊齊翻身,半跪於地。
神射將軍王瞬琛率西域軍來此,就隻看到這樣。
一時緘默,李觀一歎了口氣,知道自己追擊不上。
除非是他殺死這數萬人。
雖然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勝利了,但是在為人上又被這老狼算計了一把,李觀一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和那位印象不深的父親共情。
這老一輩的神將,就算是敗北,卻經驗老辣,總有辦法脫身,他握著兵器,目光沉靜看著那離去的老邁狼王,隱隱感覺到了,這位狼王真的是要徹底放下了什麼。
亦或者說,是真正地拿起來了什麼。
這一場大戰,驚心動魄,參與的各方,都有自己的角逐和立場,應國希望狼王所部紛亂,成卻不希望這個老狼在這個時候就死去,更不希望安西城的秦武侯借此機會徹底崛起。
陳國希望狼王可脫離出去,以此大勝。
年輕的將軍們渴望脫離棄子的命運,被打壓的太子薑高希望重新立下戰功,故人渴望衝鋒,名將廝殺,謀臣對峙,幾番計策之外,更有計策。
廟堂,沙場,奮戰,掙紮,豪情,壯誌,陰謀,鬼祟。
可在青史之上,也不過寥寥幾句。
是日——
秦武侯觀一,大將軍魯有先,率軍與狼王交鋒。
久戰。
秦武侯大破狼王,擒狼王子文冕,諸將十餘人,俘虜四萬餘。
狼王陳輔弼,僅以身免。
秦武侯遂名動天下。
關外大小百城,遙受其印信。
————《陳·魯夜周王列傳》
當世,甚至有後來的所有人,都將這樣的一場大戰,當做了秦武侯真正成為世人眼中最頂尖人物的關鍵轉折。
在這之前,他是年輕一代的魁首,是被看重的年輕諸侯。
此戰之後,正麵擊敗了狼王,也讓他真正有足以威脅到那兩位君王的威懾力。
而縱橫天下,數次起落的狼王,在故人之子這裡,遭遇了最大的慘敗,也是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事情,狼王敗在一對父子手下的故事,被編成了評書,在茶館和酒樓裡麵極受歡迎。
偶爾有一日,故事中的主人公聽說這個事情,難得出於自己個人的原因下令,把這個故事停下來,眾人隻是覺得,【上】不願用這樣的事情,誇耀曾經的威風,更覺欽佩。
隻是後來的太史官和那時的秦武侯談論這件事情,秦武侯緘默許久,隻是回答道:“我看不破他。”
“我擊敗了他,但是從他身上,我才真正知道,有時候戰場的勝敗,並不一定就是最絕對的,哪怕是不在預料之中的失敗,也可以成為自己利用的東西。”
“這天下的道理,從來沒有這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