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鶴讚許道:“和他打很麻煩,還是跑的比較好。”
“不如收拾金銀細軟,順水路回江南好了。”
晏代清拳頭捏緊。
於是文鶴閉上了嘴巴。
元執道:“不過,這也隻有為將者足夠傲慢,足夠強大,才能夠成功的戰略,儘掠敵國之血肉,補益自身,天下第一神將,也是當真傲慢。”
“從這一點看來,就未必就是他能來,突厥那位大可汗也在草原上,這個戰略雖然狠辣,卻都是圍繞他自己完成的。”
“他若是走了,沒有第二個戰將能夠做到那種級彆。”
破軍淡淡道:“但是,兵家妙處就在這裡,我若是薑素的話,那就一定會接住這個思路,反其道而行之。”
眾謀得到結論。
“最糟糕的情況,就是薑素擊敗狼王,我們還要麵對這位天下最強的軍神。”
眾多謀臣都陷入一種安靜狀態,臉上沒有輕鬆的感覺了,哪怕是輕狂如破軍,哪怕他已經在心裡麵,默默將軍神薑素當做了預想中的對手。
卻也不該是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
諸多事情,往往都是出乎預料。
即便是一流的謀士,也不可能料到世界上所有的事情。
李觀一拋擲手中的一枚西域銅錢,看著那銅錢翻滾往上,然後落下,他的武功此刻八重天,年輕一代當之無愧的最強。
即便是放在全天下,也是頂尖的人物。
可距離武道傳說,差距還是太大。
李觀一不認為在統率同樣兵馬的情況下,自己能擊退薑素——即便是在戰略,地勢,天時都絕對上風的情況下,當年也是狼王和他父親太平公兩人聯手才堪堪擋住薑素兵鋒。
薑素那時候也隻是從容退去。
不曾受損。
如果從這一次大戰來看,李觀一現在連阻攔軍神兵鋒都很難做到,可是此刻李觀一又還有著西域大軍的底牌沒有在應國那裡掀開,足以作為一招殺手鐧。
“不是徹底沒有攔截軍神的希望。”
李觀一自語,破軍,元執都看來,李觀一接住了銅錢,思緒微凝,將這一枚西域大錢按在桌子上,目光沉靜,道:
“陳國和應國兵鋒牽製,薑素不可能率領太多兵馬離開戰線,而我們後方有西域三十六國。”
“如今羽翼未豐。”
“卻也,不可退後半步!”
“唯以數倍於薑素的軍力,硬撼天下第一!”
“不是沒有可能……至少,有可能保全自己,不被這個兵力支撐下的軍神薑素擊敗。”
元執眸子微亮,自語道:“而薑素之名望,早已震動天下,我們不需要擊敗他,隻需要在這種情況下,不被他擊敗,就足以如當年太平公和狼王一樣,聲名再起!”
“隻是,主公可有法子了嗎?”
李觀一想了想,道:“還需要一名……可以和我聯手,武功差不多的。”
“有能力統率數萬大軍完成配合的大將。”
這樣的配合,才有攔截住薑素的可能。
而且這一次的局勢不必當年太平公和狼王迎戰薑素,還更複雜,還要小心魯有先,小心陳國……
晏代清道:“主公你的統率,已經逼近十萬,我軍中有這樣統率能力的,也隻剩下元執了,可是,元執武功隻有三重天,這一點麵對狼王的時候已經有些勉強。”
“麵對軍神薑素,元執恐怕撐不住。”
元執遲疑,道:“但是,也可以勉強嘗試。”
李觀一抬手攔下,道:“先生不必勉強,此事,我再想想看……”他沉默許久,隻是慨歎,釣鯨客和老司命已去了很久,就算是萬裡之遙,以他們的腳力也已經抵達了。
不知道是否順利。
薛神將,五百年前的天下第一神將,本有機會踏足武道傳說的絕世將軍,這樣一位神將留存於世的倒影,借助長生客的力量重新歸來,是否可以馳騁於沙場。
五百年前的天下第一神將。
五百年後的天下第一神將。
領兵廝殺,孰勝孰強?
即便是李觀一,心中亦是有所湧動,隻是不知釣鯨客和老司命時候回來,而回來的時候,是否帶著了足以讓薛神將倒影施展手段的機關,李觀一心裡也沒底。
隻是這般心中猶疑的時候,安西城忽然有一位客人拜訪。
是應國太子薑高。
李觀一訝異,親自前去接待,隻是一段時間不見,這位應國太子卻仿佛一下子變化許多,雖然看上去仍舊溫潤沉靜,可眼底血絲,嘴唇乾裂,看上去有一種被壓製的頹唐。
薑高手中握著一串串珠,慢慢撚動,聽到聲音,起身道:
“李兄來了。”
李觀一道:“薑兄。”
他揚了揚眉,邀薑高落座,主動詢問道:“今日為何忽然冒險來此?”
薑高複雜一笑,溫和道:“今日來此,是為托付。”
李觀一道:“托付?”
薑高沉默許久,道:“我知道,李兄是一妙人,胸中也有天下,我今監軍不利,導致西域大潰敗,賀若擒虎將軍已是重傷,被帶回了中原。”
“父親親自寫信,要我回去。”
“我不能在這裡久留了。”
李觀一看著眼前這位三十餘歲的應國太子,道:“薑兄,要回去嗎?如今天下大變,你在邊疆,手中又握著軍權,又有將軍支持,縱不回去,又如何?”
“不如戴罪立功,穩定邊疆局勢。”
後者微笑了下,道:“我是可以這樣做,但是我在害怕啊,李兄,那可是殘暴好殺的豪傑,天下頂尖的神將,我怎麼能不害怕?”
李觀一怔住。
薑高看著他,輕聲道:“我有時候,很羨慕李兄你的經曆,自小能走遍天下,倒也是很難得的經曆啊。”
李觀一咧了咧嘴,回答道:
“我覺得,你這句話有些討打。”
“我其實很想揍你了。”
薑高微怔,旋即意識到眼前這將軍是年少父母雙亡,被蜚毒折磨十幾年,他臉上帶著歉意,道:“不過,高之落敗,也和兄麾下破軍先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你我算是扯平。”
“而我所言,倒是出乎真心,或許正是因為,李兄你是自微末中起來,一開始什麼都沒有,所以才奮勇爭先,對於狼王這位神將,都有拔劍爭鬥之心。”
“而我,一路走來無比順遂,在麵對這個時候,竟然害怕起來了,我想著,就連手掌都在顫抖,整夜整夜睡不著。”
薑高輕聲道:“我害怕回去之後,不再是太子。”
“可是我也害怕輸。”
“賀若擒虎將軍也敗了,我不如他,我害怕我會敗在狼王的刀鋒之下,我害怕我會導致西域出現更大的潰敗,害怕為國家丟失土地。”
“我害怕,因為我一人無能,導致我軍勇士皆死。”
“這樣的話,高寧願回去,做個冷落皇子。”
薑高平和看著李觀一,道:“李兄覺得,迎戰狼王,和回到東宮,哪一個才是潰敗呢,是帶著家國,還是隻是自己?”
“是什麼,才需要勇氣?”
李觀一不能說什麼:“交給你的弟弟,未必天下安穩。”
薑高笑了笑,道:“或許是,可你我都不能看到未來。”
“今日來此,唯有一事相求。”
薑高起身,深深一拱手,道:“請李兄應允。”
“宇文化,宇文天顯,秦玉龍三位將軍,以同盟客將身份,暫且留在安西城中,等到事情結束,再讓他們歸於國家吧。”
李觀一神色微變。
“什麼?!!!”
薑高輕聲道:“李兄不必掛懷於我,我是父皇長子,回去最多失勢,血濃於水,我還不至於死。”
“可是這三位將軍回去,則必因為我的原因,受到朝中排擠,打壓,甚至於妨害,身死……我不能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想,李兄之豪情萬丈,足以容納他們三個。”
“而以兄之光明磊落,他日事情了結,也必會讓他們回到國中。”
李觀一看著眼前溫潤如玉的青年,道:
“你到了如今的時候,還在考慮他人。”
薑高笑道:“我能做到的,也隻有這點事情罷了。”
他摘下手中的玉珠串,放在桌子上,卻不知道怎麼的,落在桌子上的時候,這一串當年中州學宮老和尚給他的佛珠,忽然就散開,佛珠落了滿地。
薑高怔住,想要去撿拾佛珠,可頓了頓,卻不再撿拾了,隻是看著李觀一,道:“當年你我在江州城相逢,我說再見請你喝酒,我們酒也喝了,也算是亦敵亦友。”
“三位將軍,有勞李兄。”
“天色不早,冬日風寒,可春日總會到來,李兄身在中原之外,要注意身體,添衣保暖,西域雖然好,卻也勿要遺忘故土。”
薑高起身,拱手,輕聲道:
“薑高,告辭了。”
李觀一回禮:“薑兄……走好。”
他看到這位太子殿下轉身走出,頓了頓,忽然道:
“薑高。”
薑高側身疑惑看他,李觀一想了想,微笑道:
“他日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再飲酒吧。”
薑高微笑道:“好啊。”
“李觀一。”
他轉身離去。
一步步走,脊背筆直如青竹。
不再回頭了。
亂世之中,皆有抉擇。
此刻看來,平平無奇,青史之中,字字落定。
而在距離這裡萬裡之外,塞北大火山之中,一隻玄龜漂浮起來,白發蒼蒼的老頭子冒出頭,張口噴出一陣白煙,呆滯許久,忽然大喊:
“我老頭子,終於!”
“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