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的腳步聲音,秦王府外,白發蒼蒼的老頭子砸門,好一會才有人來開門把他迎接進去,天啟十六年春日末,天氣已經漸漸開始熱起來了。
曲翰修還是一身完完整整的服飾,厚實肅穆,一絲不苟。
他鄭重詢問道:「秦王殿下呢?」
來人回答道:「殿下出去走馬放鷹了。」
曲翰修的臉頰抽了抽,這位秦王殿下,自從年初就已經開始了,隔三差五就不在這裡,距離他的生辰,也就是及冠禮,隻剩下了一個多月,竟然還四處走馬放鷹。
走馬!走馬!
曲翰修氣衝衝地回去,旁征博引,引用了古時候的賢王聖人,一旦不克製自己的欲望,任由自己的欲望控製大腦,就會做出種種錯事,哪怕是聖人之君子,也會變成無恥之小人。
從前開國君王,縱欲而成禍患;世之英明豪雄,因茲敗節毀名,切不可不察也。
頑固不休的老頭子寫了足足一厚背遞上去了。
然後又氣衝衝的回來了。
猶如兵法之計策,李觀一提前了幾個月就開始了準備,這些禮部中人,名士大儒,飽讀詩書,
卻並不知兵,完全習慣了李觀一的時常不在。
晏代清整理了這一厚遝的告誡,歎了口氣。
用一壺好酒作為吊鉤誘餌,把學宮九子之一的風嘯釣上鉤來。
「總之,就由你代替主公回信。」
風嘯連連點頭,他拿著酒壺,飽飲美酒,讚歎道:「。竟然還是釀造的新酒,哈哈哈,太妙,太妙!好酒,好酒啊。」
晏代清嗓音溫和,道:「世人都喜歡陳釀佳釀,你倒是好打發,一壺新酒就夠了嗎?’
風嘯放聲大笑:「那是俗人。」
「俗人喝酒就隻是喝酒,我喝酒,喝的卻是這太平人間的風味啊,在王上的疆域之內,有用新米釀造的酒,就代表著今年百姓也有餘糧,可以用來釀酒。”
「如此的太平之風,人間之美,才是醉人!”
「好酒,好酒!」
「長願醉此人間,不複再醒啊。」
風嘯如今也已是長身玉立的青年,不是當日那個醉酒的少年郎,此刻單手提著酒壺飲酒,左手提筆揮毫,落於白紙之上,竟是和秦王的筆跡一般無二。
唯少了那一股熾烈的大宗師之氣韻。
一壺酒飲儘,揮毫而成一篇回信卷宗。
晏代清去看,言辭通達,不需要一字修改。
風嘯擺了擺手,懶洋洋地走遠,天策府中為祭酒,卻也是才氣通天之輩,他們自然有種種的準備,足以在兩月之內,讓外人察覺不到秦王的離開。
至於兩個月之後,那就不歸他們管了。
那時候,事情成便成了,若是不成,那也沒有了再遮掩的必要,諸多事情,皆已經齊備,秦王已以身入局,還是那般豪烈的江湖俠客之氣魄,卻要比起尋常的江湖俠客,氣度高了許多。
晏代清和房子喬等人處理內政之餘。
這位溫潤如玉的年輕人看著堪輿圖,看著用朱砂特彆勾勒出來了的,西意城的位置,如今整個天下,明麵上矛盾和衝突最為劇烈的地方,也是整個天下為所有人所矚目之處。
一個風暴的節點,此刻卻處於一種,極度危險的安定中。
知道一旦爆發,就一定會化作席卷整個天下的風暴。
卻不知道什麼時候爆發。
當然,也有可能根本就不會爆發,在各方謀士們的合作和選擇之下,西意城的矛盾也有很大可能,甚至於會有九成八的可能性,會伴隨著時間,利益的交換,切割,緩緩平息下去。
最後變成青史之上,一句太平人間的評斷。
青史之中,所謂的太平日子裡,有許許多多暗中潛藏的矛盾,就是這樣地被解決的。
隻是,這一次不同。
秦王需要西意城成為一切變化的開局,作為扭轉當前局勢的第一劍,西意城事變,才是這落下的天子劍,至於那裡,各方的利益交換,彼此談判,如青史上那樣一次次的平緩下來。
那自是可能,自是可以。
隻是,前提是沒有其他的變數參與其中。
晏代清神色平緩,垂眸看去,身旁並沒有那個麵容質樸,神色溫和的青年書生。
天策府中,也沒有了那個神采飛揚,狂傲唯我的紫瞳謀士。
天策府,隻一刀筆吏耳,文清羽。
秦王魔下,謀主,破軍。
這兩位在整個天策府和麒麟軍征討天下的七年間,都極為活躍的頂尖謀士,在秦王消失之後,
也是無聲無息,離開了天策府。
那麼,幾乎可以斷定了西意城的變化。
晏代清呼出一口氣,道:「諸君,有資格著眼於大勢的兩個謀士,都在你們那裡了,希望諸位,能夠玩得愉快。」
想到有其他人要遭了文清羽。
溫潤如玉的晏代清的嘴角都忍不住勾起來。
他站在回廊裡,雙手籠在了寬大的袖袍裡麵,眸子溫和看著這人間江南春日風光,嘴角微微勾起,輕聲道:「玩得愉快。」
旋即腳步輕快,慢悠悠回到了辦公之地。
今日文鶴不在府。
爽!
慕容秋水歎了口氣,道:「又走了,才回來半年不到,就又離開了,真的是————.”
慕容龍圖正在練劍。
老者前麵三年,雖是活著,卻也隻是過著日常的生活,不能夠輕易動武,平日裡麵,也就隻是釣魚,下棋,撫琴,說是修身養性,過一過往日不曾有過的生活。
但是在一年前他修續命蠱成功之後,回來就沒有碰過什麼琴,隻是持劍從容,即便是他這樣的劍道大宗師,也隻是練習劍術。
恣意揮灑。
這樣的日子,才是最適合他每日持劍論武,閒來品茶論道,不曾睜眼看王侯,天下逍遙自在的日子裡,不過是親人在旁,
手中有劍,論戰時有友,比劍時有敵,酣暢淋漓,這一年比起過去三年,痛快得多。
聽得慕容秋水的輕輕的抱怨,也隻是笑:「觀一自有他自己的道路要走,況且,就如他所說,
天下平定,才真的有長久相伴的平和日子。」
「居安思危。」
「若是偏安一方,雖然有十幾年二十幾年的安穩日子,可是時間長了,終究還是會落於人手。
慕容秋水撐著下巴,抬手拈著棋子。
閒敲棋子,落的卻是春花。
劍狂慕容龍圖,手撫長劍,捏著劍尖,叩指一敲,聽劍鳴低吟:「那小子,卻讓老夫留在江南劍狂和薛神將,駐守江南之地。
一個有無上戰意,一個則是有著排兵布陣,勘破謀略的手段,配合城防,即便是薑素回來也是可以稍微支撐一下,屬於穩中有進的戰略。
慕容龍圖抬劍,看著劍身上自己的雙眸。
如今每日,都是超越壽數極限的揮劍,每一日,都是在壽儘之後從容往前,也因此,他反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酣暢淋漓,此生壽數已儘,剩下每一日,皆沒有什麼顧慮。
隻揮劍罷了。
在劍狂天壽將儘的時候,那位避世隱修的武道傳說道宗前來江南祭奠,卻見了活蹦亂跳,可以恣意揮劍,可以和太古赤龍廝殺戰鬥的劍狂慕容龍圖,道宗都被嚇了一跳。
薛神將眼尖,看到了道宗的眉梢在那一瞬間揚起來了。
道宗知道了劍狂為何打破執迷,沉默訝異許久一一因為以【皇極經世書】推占,這位老者此刻已經折劍兵解,但是看劍狂如此,分明處於某種,踏過了壽數極限的全盛。
於是道宗詢問慕容龍圖,和慕容龍圖論道一次,
慕容龍圖卻仿佛不再是當初那個執著於劍的劍狂,不是那個因仇恨而握劍,修殺戮而成道,悟無情劍道,而成武道傳說,後來忘情得情,邀戰天下,兩忘江湖的劍神。
慕容龍圖告訴道宗,說。
他已經不再執著於劍客了。
手中有劍,自然是真的。
「能有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自是痛快;但是和親人終老江南,亦是酣暢。”
「二者皆如此,又有什麼分彆呢?」
白發道宗注視著眼前的慕容龍圖,即便是他,也看不到了眼前慕容龍圖的命數,劍狂的天壽已終,而今每過一日,都算是踏破命數。
劍狂或許還可以憑借巫蠱一脈的續命蠱,活三五年。
可能能修行到續命蠱的極限七年。
也或許在明日就逝去。
可是,他看不破。
道宗的語氣裡麵有些漣漪波動:「因仇而握劍,因殺而成宗師,忘情無情複又有情,而成武道傳說,如今,你更進一步,你已經得道了嗎?」
「劍神。」
慕容龍圖看著道宗。
道宗在慕容龍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絲悲憫。
「沒有。」
「什麼?」
「執著於道,不也是以【道】將自己拘住了?
道宗的神色漣漪變化,慕容龍圖提起一把劍,道:「你當年見王通,見祖文遠,你看到他們的命數,給了他們機緣,自己不曾入局,但是若你入局,會不會不同?」
「你覺得自己看到了道。」
「但是,在你遵循旁人命數的時候,你自己,也已經被拘住了。’
「你覺得,是你當日和青袍張子雍論道,才導致他走得偏頗了,但是,道宗,你尊道遵道,可張子雍雖然行事偏激,第一等該殺,可此生所走的每一步,卻都不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