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圍城》 第一章 死士(2 / 2)

狼煙晚明 解衣唱大風 6669 字 10個月前

然後,赴死。

……

城門外的喊殺聲、慘呼聲漸漸沉寂下來。

隨著燃燒的畢剝聲,空氣中彌漫著焦臭的味道。

抬眼看了看空中的幾股濃煙,不用等城頭的旗幟傳遞消息了。孫傑知道,敵人的撞車,盾車,連同甲士已經不再是威脅。

城門保住了。

至少未來幾天都安全了:敵人再打造出一批攻城器械需要不短的時間。

代價,就是那幾十條鮮活的生命。

孫傑將手中緊緊攥住的幾頁紙遞給親衛隊長史二雷,紙上是密密麻麻的人名,這是用生命護住城門的那些人在這個世界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

敢死隊員們有的跟進攻的賊人有血仇、有的為了報恩、有的是為了讓親人領到孫大帥的恩恤——朝廷太遠,也太模糊,他們隻知道孫大帥不會虧了自己,這就夠了、或者,被脅迫的,更多。

孫傑識字不多,師爺記下了所有人的名字。

史二雷肅然接過名單,用油紙包好,鄭重地納入懷中,跟隨長官再次踏上城門樓的甬道。

戰後,如果還活著,他會找匠人將每一個名字刻成神主牌供在營裡,跟其他先走一步的兄弟們的牌位放在一起。嗯,都是一起流血的袍澤,在那邊,也會彼此照應的。往後,每年的今天師爺都會提醒孫傑,帶著他們點燃三柱香再燒些紙錢。

這就是武人的命吧。

城門外裡許的土壘上,攻方的統帥關盛雲默默的看著遠處燃燒的車骸。

今天的節奏掌握得不好:南門的佯攻發動得太早,守軍頂住了攻擊後,還有餘力支援西門。不過關盛雲心裡也知道,即使時機把握得毫厘不差,結果也差不多:守方有城門樓的視野優勢,帶沒帶攻城車、投石機擺了幾具,主攻佯攻不難判斷,沒辦法。

城牆是守方的另一大優勢。沒有近戰被濺過一身血的輔兵,在野戰中沒什麼作用,但守城時無論射箭操炮還是投石,有了城垛的掩護,遠距離交戰,幾乎完全可以當戰兵用。

關盛雲看著遠處的火焰和黑煙,心頭在滴血。

這一批衝上去的,都是敢戰的精銳。

不止一個千總三個把總,他甚至可以叫出其中二三十個老兵的名字或綽號!出發時,他親耳聽到幾個貓在盾車後麵的家夥念叨,進城後一定要給家裡的婆娘搶幾塊好布做衣裳,如果能弄到幾件首飾就再好不過了、那個沒成家的傻栓子一個勁地發誓要搶個媳婦,自己當時還笑罵了幾句……

轉眼間,全沒了。

抬頭看看偏西的太陽:“收兵吧”。

明日再戰。

攻擊部隊陸續收到了傳令兵的旗語命令——其實,就算沒有命令,大家也知道差不多該撤了。這個時代的人們當然不懂得因為缺乏動物蛋白攝入,人體A族維生素不足會導致夜盲,但將領們都知道,大多數士兵晚上啥也看不見。夜戰是魚死網破的打法:幾乎都是半瞎子,混戰起來,你被身邊自己戰友砍了的機會,甚至會比被敵人砍的機會更大一點。

前線的軍官們聽到清脆的鳴金聲,開始有條不紊的組織撤退。

投石車調整了方向角度,開始向兩側城牆投擲,石彈包裹著厚厚的稻草,稻草浸透了油脂。準頭依舊奇差無比,但總有一些會碰巧砸在牆垛或落在步道上,飛濺開來的火焰會阻滯一會兒增援的敵軍。

盾兵斜舉大盾緊靠城牆根兒,為弓弩手提供防護。廬州城沒有馬麵,城牆根兒比較安全:除非探身投擲,不會有太大的危險。步弓手搭上箭後,會隨時三三兩兩的跳出去,對著城頭迅速射擊,然後再躥回盾棚下麵。弩手則沉穩得多,他們分散著躲在自認為安全的地方,高舉弩機巡視著,隻有看準目標才會發射,然後躲進盾棚,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腳蹬著,給弩機上弦。射速上弩機完全不是步弓的對手:一個熟練的弩手完成射擊準備的時間,足夠一個剛入行的弓手完成三次擊發——但效果不可同日而語。普通步弓羽箭很難破甲,連棉甲都不易穿破,身著重甲的士兵身上插七八隻箭除了礙事沒啥大不了,充其量也就是皮破見點紅、而即使是正三品以上武官披掛的山文鎧,在弩箭麵前也不堪一擊!

已經攻上城頭的甲士們迅速聚攏成半圓陣,交替掩護著,先把受傷的同袍從城牆上吊下去。每一架雲梯的兩旁都靠上來幾部短梯,槍兵們把兩丈長的拒馬長槍搭在城垛上借力,四處亂紮,為城頭的兄弟們儘量戳出一些空間。精疲力儘的守兵也沒有過分緊逼:畢竟,誰也不想死在勝負已分的今天。

斷後的甲士叫梁老四,是關盛雲帳下的一員虎將。梁老四先用圓盾砸中一條靠近的人腿,隨後將鋼刀大大的掄了個半圓,略略逼退敵兵,大喝一聲“中”,劈手向正前方的敵人擲去,扭身跨過城垛翻身跳上雲梯。

盾兵迅速分做幾隊:有的用盾牌相疊結成龜陣,將傷員和無甲弓手護在中間,已經張了弦的幾個弩手緊貼在盾兵旁,從盾牌間隙裡向城牆上的敵人進行乾擾射擊、另幾組大盾結成盾牆,掩護戰兵們抬著雲梯小跑撤離。

對床弩來說,盾陣也是比較容易擊中的目標。但撤退中的甲士們不會為此擔心——他們知道,寶貴鐵矛的首要目標是盾車——那些蒙著牛皮和濕棉被的木頭架子,遠比自己的生命更有價值。

關盛雲的投石車再次調整了方向,向正前方城牆投擲,為撤退的兄弟們提供最後的掩護。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