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漢們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胸膛起伏得越來越劇烈,他們沉默著,但有一團團火焰,在所有人肺腑間醞釀著、燃燒著:快一個月了,一直被賊人壓著打、前日還挑了戰友的首級耀武揚威?然後僅僅一個下午就被百姓們揍得夾著尾巴逃掉?天底下有這般便宜的事麼?!求戰的欲&火,煎熬得整個人仿佛都要炸裂開來。戰意在每個人的內心四處舔舐試探:隻要打開一個小小的缺口,滿腔的熱火便要噴薄而出!
一個漲紫了臉膛的把總低吼一句:“大帥的親兵營厲害,咱們好歹也算主力營啊!難道就他娘的是吃素的?”
軍漢們血液裡原始的獸性被這聲低吼激發出來,心裡的缺口,瞬間被衝破了!
“不行!”
“殺他娘的!”
滿頭冷汗臉色慘白的城門官望著衝下來的兵士們,刷的一聲抽出腰刀橫在身前:“‘未得軍令擅開城門者雖勝亦斬!’兄弟們,求求你們,彆難為俺——俺他娘的也想衝出去殺他娘的啊!”
廢話!誰不想?
好吧,不難為你了,不是有準備割首級的繩子麼!兵卒們再次沿著馬道奔回牆上。
一條條繩索從城牆上拋下來,北麵、東麵、南麵,每一段城牆都有甲士縋城而下,每一股繩索都綴滿了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便向敵人追殺過去!
城門官隨著眾人奔上城牆,手扶牆垛,目光死死地盯著一個個攀繩而下的甲士們,胸口劇烈地起伏,呼吸聲越來越粗重,額頭上青筋迸跳著,跺了跺腳,隨手抓過一人,把令旗往他手裡一塞:“未得帥令開門者斬!聽懂了麼?大帥問起,就說俺殺賊去啦!”話音剛落,張嘴用牙齒咬住刀背,一把推開一個家夥,抓住繩索縱身一躍消失在城頭……
“接過”令旗的是個老銅匠。忙活了一下午,剛剛伸直腰喘勻幾口氣,稀裡糊塗地發現自己手裡多了杆小紅旗,膽戰心驚地喊道:“軍爺!你說啥哩?斬誰哩?小老兒可不敢殺人哩、小老兒莫有刀哩……”
可惜,沒人搭理他。
落日餘暉中,隻見城牆上一個佝僂的身影揮舞著一麵小小的三角旗,孤零零地遊走在東倒西歪扶著牆垛伸頭張望的百姓中。
隨著兩側城牆上一條條縋滿人的繩索,城門前幾個小小的掩護營壘,營門洞開,疲勞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甲士們蜂擁而出!
沒有隊形、沒有指揮、沒有戰術!
隻有呐喊、隻有怒火,隻有刀鋒和槍刃上的寒光!
撤退中的敵人早已疲憊不堪,聽到異響回首望去,一群凶神惡煞已經在身後殺氣騰騰追了上來!
更遠處的城牆上,垂下無數條繩索,密密麻麻的掛滿了人,他們竟對城前的屍體不屑一顧,沒有人俯身去割首級,一落地就揮舞著刀槍嗷嗷叫著向自己撲來……
心膽俱裂!
將領們再也控製不住部曲,所有方向的部隊先後發生崩潰。
局麵徹底失控了。
無論攻守雙方,再沒有任何人能夠把握戰場態勢,一切都亂了套,各級指揮係統完全癱瘓,戰鬥態勢不可逆地滑向自行發展。
人喊馬嘶,兵敗如山倒。
所有方向的撤退都變成崩潰,一發不可收。
潰兵們哭喊著:“敗了,敗啦!”一路狂奔。先是刀槍弓盾被丟下,然後邊跑邊解開鎧甲,他們丟掉一切妨礙奔跑的東西,背向城池漫無目標的逃竄。
一馬當先的孫傑,並不知道其他方向麾下將士們自發的縋城追擊。
剛才在城樓上看敵軍主營的旗幟便知道,對方主將手裡還有五六百親兵,加上守營雜兵,僅僅披甲應該便有千五以上——如果不能一口吃掉,一旦形成僵持,遲早敵人會憑借兵力優勢扳回戰局。
必須驅趕潰兵衝擊將旗!
將戰刀高舉過頭頂,停留片刻讓跟隨的將士們看到後,旋轉著揮舞了兩個大圈,再分彆向左右空中各虛點一下:追擊的馬隊一分為二,從兩翼包抄過去。
騎兵們沒有衝進人叢大肆砍殺,而是斜刺裡大縱深展開,兜著大大的圈子,漸漸將潰兵驅攏在一處:改變方向跑回主隊的潰兵被放過,完全昏了頭繼續跑向其他方向的,都被毫不留情地砍翻在地。
兩側是騎兵的堵截,身後是步兵方陣的追迫,慢慢的,潰兵們又彙攏到一起,相互推搡著、裹挾著、擁擠著,人流向己方將旗方向湧去。
這股濁流,在動能被耗儘以前,將裹挾沿途的一切,衝擊所向,無可阻擋!
不遠處的土壘上,關盛雲望著向自己洶湧而至的人潮心急如焚。
將旗不停的揮舞,下達左右分離的命令:隻要潰兵分流而過,自己的親兵營完全可以頂住對方的攻勢——至少可以堅持很長一段時間。
憑經驗,繞過掩護部隊的大多數潰兵們儘管心膽俱裂,而且上氣不接下氣,但哪怕為了喘口氣,這時也會停下腳步。他們中的大多數會不自覺的在陣後重新集結,雖然短時間內不可能恢複建製,但也是一股強大的威懾力量!
己方畢竟擁有兵力的巨大優勢,隻要能固守半個時辰,等其他方向的友軍撤下來,戰場局勢就會完全逆轉!
可惜,再一次事與願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