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的再走了三幾裡,有幾間破敗的土屋。好吧,隻是幾處斷壁殘垣——這是關盛雲率兵過來時掃蕩過的地方,這裡的男人們大半應該已經死了:離城這麼遠,不太可能逃得進去、上萬人的大軍開過來,也沒其他地方可躲,一定會被抓進炮灰隊,大概率死在前幾輪攻擊中了。女人麼,相貌略好一點的,已經被將領們分掉;長得差的,落到大兵們手裡,活不了多久的。至於老人和孩子們……關盛雲搖搖頭,似乎想把這些想法趕出腦海:都啥時候了,還琢磨這些不相乾的做甚?
實在沒了力氣,一行人下好了馬絆兒,倚著幾堵斷壁坐下來歇息。有親兵要去值夜,關盛雲開口招了回來:“過來一起歇會吧。黑燈瞎火的,不會有追兵的,就算有,也會舉火,咱們能看見。到了這一步,生死由命吧。”
怕引來追兵,不敢生火,有親兵從懷裡掏出乾糧,呈給關盛雲,另有人用頭盔從小河裡打來水。關盛雲喝了幾口水,儘管沒有胃口,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吃,手下們誰也不會吃,於是掰了一小塊饃丟在嘴裡慢慢嚼著。
黑暗裡,大家都默不做聲地想著各自的心事。
“按最理想的估計,就算未來幾天可以把潰兵全部收攏,滿打滿算,也隻能再拚湊出個三四千人——裝備就不用想了,能跑得脫的,一定是最先把衣甲兵仗扔掉的那些人。毫無疑問,破霄營團滅了……”想到這裡,關盛雲痛徹肺腑,心都要滴出血來:這是多少年的心血啊!關建林、關野火、關四、穀白鬆……相比之下,糧草輜重和上萬的人員裝備損失都算不得什麼了。
留在破霄營裡的穀白鬆肯定不在了。那穀白樺呢,見了麵自己又如何安慰他呢?狗官軍逆襲的那一仗,剛鋒營死傷過半幾乎被打斷了脊梁,恰逢主心骨軍師羅詠昊染了痢疾,在營裡強撐了些日子,眼看人都瀉得隻剩副骨頭架子,索性讓穀白樺率領剛鋒營殘部護送去安慶府養病,但傷員可都在大營裡呢!這二三百人估計都完了吧?狗官軍不是菩薩,不可能養沒用的傷兵的——如果自己能逃出生天,又該怎麼跟愛將交代呢?高藤豆的三個飛獸營堵在南門,人數可不少了,怎麼會也一下子崩潰掉呢?尤福田的東門是佯攻,狗官軍們應該早就看出來了:兩丈高的孫字帥旗一直插在西城樓沒動過地方、丈五的副將旗時而南門時而北門,東門一直是麵丈二的參將旗。理論上守城的敵將確實可能避實就虛,但明明馬步近千的絕對主力是衝自己過來了啊!北門的龔德潤和張丁應該能跑掉不少人吧?唉,敵將可是真有兩下子,這幾場交手下來,每次都把自己打得一敗塗地,自二十年前出道以來,可從沒遇到過這樣的對手……胡思亂想中,關盛雲沉沉睡去。
史二雷剛剛燃起第二支火把不久,便隱約聽到人聲。順著聲音策馬馳過去,終於見到了孫傑。
一行人半數掛了彩,兩個兄弟趴伏在馬背上,顯然傷的不輕,還有兩騎各馱了兩個人——那是虎衛把歿了的兄弟綁在自己背後,帶回家……孫傑的貼身侍衛們朝夕相處,彼此感情自是比普通營兵們深厚得多,而且,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之間,是家人關係。
見到孫傑沒事,史二雷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眾人順著官道,回到大營,跟上官飛打個招呼,孫傑累得完全沒胃口,便緩步策馬回城。
宋明議接到上官飛傳令兵“大帥無礙正在回城”的飛馬報告,率領眾人趕到城門口迎接。
燈籠火把亮如白晝。
出現在大家視野中的孫傑等人,連人帶馬就像在血水裡泡過一樣:馬鬃被乾涸的血液凝結成一綹一綹的,連馬小腿都是黑紅色。滿臉疲憊的孫傑衝宋明議勉強笑了笑:“大哥,扶我一把。腿僵了,怕下不了馬了。”
宋明議揮手斥退了想上前幫忙的皂吏,和副將沈成鋼一起親手把孫傑從馬上架下來,黑壓壓跪了滿地的百姓中猛然爆發出“孫大帥高侯萬代”的歡呼聲,經久不息……
“大帥,大帥……”
天光已經轉為白亮時,依然沉睡中的關盛雲被人輕輕推醒。
迷迷糊糊的正要起身,便被親衛按住肩膀。親衛比了個“噓”的手勢,隨後向遠處一指。關盛雲從斷牆探出半個頭,借著已經大亮的天光望到,東南裡許左右,有一溜小黑點——憑借多年的行伍經驗,關盛雲立即判斷出——那是二三十名甲騎!
壞了!這幾處斷壁一定會引起他們的注意,肯定會過來搜索一番!
果然,那些甲騎在朝這裡移動。也就是一盞茶左右,黑點們突然聚在一起,隨後再次散開,迅速變大,逐漸顯出輪廓:顯然,他們發現了牆外下了絆兒的馬匹,催馬直逼了過來!
“大帥,拚了吧!”
親衛們紛紛望向關盛雲。
關盛雲點點頭——這個距離,逃是逃不掉的,虎死不能倒了威!想到這裡,邁步昂然迎了出去。
親衛們紛紛抽出兵刃,一字排開,將關盛雲拱衛在中間。
蹄聲中,遠處的馬隊裡閃起點點光芒——甲騎們同樣抽刀在手,直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