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取義
宋明議直盯著孫傑的眼睛,緩緩說道:“賢弟,咱們兄弟明說了罷。現下無非攻守二策。於情當守。守則萬事太平:愚兄算是守土有方,官職再升一升應是板上釘釘、賢弟立下不世之功,聖上仁厚,宮保之榮自是不論,甚至封侯可望。不過,聖人雲,君子慎獨。倘使如此,你我心裡總是有些歉疚。”
孫傑垂首附和道:“大哥說的是。”
宋明議繼續說道:“於理當戰。孟子曰,雖千萬人吾往矣。若是主動出擊,你我固然問心無愧,然咱們兄弟,可能便將自身陷於九死一生之境。愚兄還好些,庫有糧,府有牆,縱使萬一,總可再堅持些時日。但賢弟則完全不同!刀槍無眼自不必說,為國捐軀馬革裹屍本就是武人本分;可以區區幾千人馬去解幾十萬賊寇之圍,無異杯水車薪、孫府這百年尊榮,憑靠的根基便是在此,一旦儘毀,你卻又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列位宗祖,以及後世兒孫們交待?”
孫傑喃喃道:“大哥,我也考慮到了這層。大哥也說了,聖上仁厚。不瞞大哥說,人道自古艱難唯一死,這幾日兄弟已經想通了。以兄弟想來,孫某把家底拚光,縱然身死,族不僅不會滅掉,聖上更會厚賜天恩吧?”
宋明議慘然一笑:“兄弟你想得淺了。”
孫傑一怔,宋明議繼續道:“你前麵說的沒錯。你把部隊都砸進去,自己也拚得一死,聖上當然會大加褒獎,孫府榮寵定在本朝一時無兩……不過!就像一座大廈,外部堆砌得再富麗堂皇,根基被憑空抽了去,還能立得幾日呢?而且,每一次加蓋的碧瓦金磚,都會讓這座大廈更早地崩塌!”
一席話如一桶冰水,孫傑瞬間僵在那裡。
宋明議淡淡地問道:“我那侄兒,可會帶兵?”
孫傑下意識地回答:“十來歲的娃兒怎帶得兵。”繼而一挺胸,“不過,先父去世時,兄弟也是這個年齡,也沒帶過兵的。”
宋明議道:“這個愚兄當然曉得。不過,伯父仙逝時,手下那些副將、參將、遊擊、千把總們大部分應該都還在吧?這些人的高祖、曾祖、父輩,都是世代在你孫家的營伍裡討生活的吧?離了這些忠心耿耿的世家部下支持、輔佐,賢弟再是天縱英才,能成今日之功麼?我來問你,你把他們都打光了,他們那些與我侄兒一般大的子侄,可能輔佐侄兒練就今日賢弟的百戰雄師麼!”
這些話把孫傑徹底問傻了。
宋明議向孫傑探出半個身,壓低了聲音道:“你和手下將領們全部為國捐軀,沒錯,聖恩自會蔭蔽侄兒和你部下的子侄,孫府的帥旗短期內絕不會倒,可這幫娃娃兵將來能打仗麼?等他們長大,在本朝,自可仗著父輩的功勳享受榮華、萬一……”說到這裡,宋明議將聲音壓得近乎耳語,“萬一有一日聖上大行龍馭九天,新皇會不會還能念及你和部下們曾經立下的勳業呢?養這麼一支部隊需要花多少錢你比愚兄清楚,曆代聖上對孫家的恩寵愚兄也很清楚,不過,那……並不全是因為念及尊祖的功勞吧?更重要的,是你的兵能打!對嗎?如果不能打仗,你覺得這支部隊還能讓聖上花多少錢糧一直養下去呢?”
已經聽得目瞪口呆的孫傑離了座,向宋明議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動容道:“大哥!”
宋明議也慌忙離了座,一把沒拉起孫傑,索性自己也對跪了下來:“愚兄知道這些話是犯大忌的言語,你我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既然說出來,便是發自肺腑。兄弟什麼話都不須說,你我交心,相信換做你也會對愚兄如此。快快起來,被人瞧見反而不好。”
二人回了座,孫傑感激而又茫然地問道:“依兄長之見,便當如何?孫某是個字都識不得多少的粗人,兄長見識勝我百倍,該如何做全聽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