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逢(1 / 2)

狼煙晚明 解衣唱大風 6280 字 10個月前

第5章重逢

此前,鄧長江完全想不到盧四象居然還活著!

正常情況下,恩主戰死沙場,跟著一同上陣的家丁,大體上也不太可能獨存——除非你擁有更加崇高的使命,比如,把家主的屍體搶回來。

這個時代,人們把屍體的安葬看得極重,哪怕被斬首棄市,隻要有可能,家屬砸鍋賣鐵都會把頭顱買回來縫在脖項上一起下葬;實在無頭可尋時,也要想法設法刻個木頭首級和屍身一起埋了,這叫入土為安。無頭鬼無法享受後人的祭供,將在地府中承受永遠的煎熬。

鄧長江了解盧四象對盧勇的感情。退一萬步說,被盧勇收留並一手養大的盧四象,由家丁而親衛,由親衛而義子,這種身份愈加不可能背主偷生——那樣的話,他會成為萬人唾罵的過街老鼠,絕活不過幾天:不僅沒有任何人會收留,大概率的,過不久便會半明不白地橫死路邊——所有軍頭,無論大小,都需要用他的下場時刻提醒部下忠誠的重要性。

鄧長江也曾特意去過戰場,馬星沒有阻攔,甚至感到很欣慰:這小子有情有義,自己沒看錯人。

除非為了掛在馬頸下特意炫耀震懾對手,蒙古人不需要首級,因此,戰場基本上還是原貌。當然,風雨侵蝕外加鳥啄獸啃,等鄧長江再去時,大部分屍身已經變成黃沙半掩的累累枯骨。

鄧長江本打算替老長官收屍,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辨認屍體會耗費相當長的時間——韃子不要首級,但鐵甲可是寶貝,肯定會扒下來,武器、衣服、戰靴等也不可能幸存。因此,要在骨頭堆裡找到盧勇,不會是件容易事。

不過,這種事也不是完全沒辦法做到,因為可以看牙齒。

大明朝當然沒有牙醫更沒有X光記錄,然而,要在一堆叫花子的屍骨裡尋出幾個有相對整齊牙齒的骷髏,隻要付出耐心和時間,也不能說難如登天。

那個沒有良種農藥化肥的年代,完全靠天吃飯,畝產兩三百斤絕對算大豐收。半乾半稀的吃上一整年糧食,便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好年景,何況跟叫花子沒啥區彆的兵戶。尋常人家,從第一顆乳牙長出來便要靠死硬的雜糧餅就著野菜粥果腹,再大一些,七八歲換過牙齒後,啃草根嚼樹皮便是日常生活,牙齒矯形什麼的更屬於天方夜譚,故而,大多數人的牙齒,都是裡突外進殘缺參差的張牙舞爪,幾乎無一例外——因此,一口好牙絕對是家境優渥的如山鐵證。

盧勇是世襲的將門,日子過得再不如文官,比當兵的也強得不是一星半點——所以,他的牙齒會比較好認。隻要找到幾具有大半嘴好牙的屍骨,再根據身量高矮體型胖瘦等其他特征,肯定可以大差不差地判斷出哪個是盧勇。鄧長江心裡已經計劃好了,找到盧勇,再把旁邊幾具屍骸順道收了,讓老長官在下麵有些伴兒,不會受欺負,良心上便就有了交代。

然而等到了地方,鄧長江一眼便發現了盧勇的墳,規格比自己原打算的還要好不少。一個大土堆,左右是兩個小些的墳包襯著——居然還有木頭做的墓碑!鄧長江當然不認字,但盧四象曾用樹枝在地上給他畫過“盧”字,筆畫多得讓人眼花,對兄弟佩服得不得了,印象很深,所以他知道,這一定是老長官的墳。

打破鄧長江的腦袋他也絕想不到這墳是乃前汗讓人和盧四象等幸存者一起堆的,百思不得其解於是索性不想,祭奠了一下,磕了幾個頭便回去了。

心裡有了答案,鄧長江佯怒道:“甚麼混話!你這殺材,分明是失心瘋又瞎了眼,再亂嚼舌頭當心殺你狗頭!”伸手入懷掏出把碎銀擲下去,“給昨晚幾個賊囚買些肉吃,莫再把韃子誤認作匪人!”

伏在地下的城門官是個老兵油子,豈能聽不懂鄧長江的弦外之音?忙應道:“鄧大人說得是!小的瞎了狗眼,現下細想起來,那夥匪人確是韃子相貌。小的替兄弟們謝過大人……”

鄧長江不再理會他,邊琢磨邊徑自來到集結地,讓乙隊的隊官將兵士們兩果一組分成五路,向五個最不可能的方向的集鎮、寨堡“搜尋”:發現“匪跡”則各路聯合兜剿,三日為限,回營交令。然後策馬回了張家口堡。

回到營帳,鄧長江吩咐親衛搜羅一些口糧包——大明的野戰部隊,單兵應急夥食以麵食為主,需要時冷熱水衝些調了鹽的炒麵,用曬乾的香油蒸餅蘸著吃;也有部隊配發的是布條,事先用燒酒、鹽、醋浸泡透了曬乾,再浸再曬往複多次,需要時每次剪下寸許,煮水蘸餅或與炒黃米同煮了吃——再讓夥頭取些乾肉水酒,自己揣了全部私存的銀子,又帶了些香燭紙錢,叫上兩個絕對信得過的親信侍衛一股腦攜了,背了兩張步弓,揚鞭奮蹄,直奔盧勇的墳塋所在。

鄧長江走的不急。

主戰場,也就是盧勇的埋骨地,在虞台嶺附近,離宣府直線距離有百二三十裡。盧四象們就算有馬匹,至少大半路途也用不上,要憑兩條腿走——馬匹隻能沿著官道跑,如果這樣,幾十人的馬隊早就驚動了沿途各堡,官府和駐軍不會一點消息也得不到。同樣的理由,這麼一群漢子,又帶著武器,湊一起會相當紮眼,一定會三三兩兩的拉開裡許距離分頭走,既能彼人耳目,大家前後也都在目視距離之內,彼此能照應。因此,有把握追得上。

盧勇的墳前,一字排著八九顆呲牙咧嘴的人頭,二十幾個蒙、漢打扮各異的漢子在齊刷刷地跪拜。

噠噠的蹄聲隱約傳來,眾人神色一緊,紛紛抓起手旁的刀棒。為首的一個大個子附身伏地,側耳凝神聽了片刻,直起身來道:“無妨,三四騎而已,沒有腳步聲”。言畢一揮手,四五人沒入道旁的樹林,向蹄聲來路潛了過去,準備堵截後路。其餘眾人圍成了一個半環型的警戒圈,警惕的注視著蹄聲傳來的方向。

馬上的鄧長江很遠就看到了這幫人,馬鐙輕輕一磕,戰馬領會了主人的意圖,打個響鼻,小跑起來。約莫一箭之地,鄧長江揚手喊道:“四象!四象兄弟!”喊聲遠遠傳來,還是能聽出興奮中有些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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